第八十二章 妇人之仁

　　“景协…他们是你的子民，他们生在商鼎，长在商鼎，他们就是商鼎人。”护国侯漆黑的双瞳显出一丝难得的疲惫，像个幼稚的孩子般死咬着自己的话。</p>

　　“东海遗民漠鼎战俘沧海鲛奴……”子的眼周笑出细细的皱纹，他抚慰着他深信的臣子，“不是的，以前不是，之后也不会是。你看，不是刚好吗？”</p>

　　刚好用上，刚好斩草除根，刚好用来当祭品。</p>

　　“白雁，朕知道你不会背叛朕。”子看着他微僵的脸，敛去笑容道，“还有，你当称呼朕为‘陛下’。”</p>

　　护国侯静默许久，他知道外面等着国师和大卜官，柴垛和玉帛都已经备好。</p>

　　他看着子浑浊且带血丝的眼珠，最后道了一句：“陛下珍重，十四殿下福泽太薄，请允许臣下在剩下的日子里照顾他。”</p>

　　“随便。”子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妇人之仁。”</p>

　　许仙仙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很想就这样追上去，却只能被禁锢在原地。</p>

　　她早就猜到了义丹的身份，只是一直不敢相信。</p>

　　这个父亲，对别人，照顾他的儿子是妇人之仁。</p>

　　而如果护国侯是妇人之仁，子是什么，食子的毒虎吗？</p>

　　未免太凉薄。</p>

　　利用自己的儿子来取悦神明，哪怕他本就胎里不足从此更加羸弱？</p>

　　元禄三十五年，许义丹三岁。</p>

　　王徽南和子的儿子——十四殿下三岁。</p>

　　他当了流丹阁的二公子三年，当了许仙仙的弟弟三年。</p>

　　唯独没有做过三年的皇子殿下。</p>

　　所以王徽南从来都不是流丹阁的二夫人，而是皇帝的妃子。</p>

　　这算什么？</p>

　　护国侯可能忠于他曾经的兄弟，瑛夫人却不会维护她的庶妹吗？</p>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二夫人自己选的。</p>

　　甚至……她会哀求她的姐姐和姐夫，求他们让她留下，求他们不要让子带走她的孩子。</p>

　　她不一定爱子，但却一定爱她的孩子。</p>

　　至少，还是安逸了三年不是吗？</p>

　　哪怕那件事做得那样可怕，哪怕她的孩子被供奉于庙宇的祭台之上，哪怕他的后背被刻下咒语和符号，充盈的气血被吸取得几近干涸。</p>

　　她的孩子还活着。</p>

　　“我们从来都不欠你的。”那大概是她这辈子过的最有勇气的话，也是这个姑娘粉碎她最后一丁点儿幻想之后的决绝。</p>

　　她的孩子有可能明就会夭折，也有可能是明年。</p>

　　她亏欠最多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她的姐姐和姐夫。</p>

　　王徽南骨子里还是那个有些怯懦的姑娘，陪着她嫡姐读书练字射箭骑马，惊恐地听着她在父亲面前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然后父亲只会宠溺而又无奈地看着她嫡姐笑。</p>

　　她从来都只是个没用的笨姑娘，只会用些她嫡姐向来不屑的法子去讨人喜欢。</p>

　　她待王徽南很好，很好很好。</p>

　　就连出嫁也带上了她。</p>

　　王徽南待她不好，她从来都给不了姐姐什么东西，却最后给了她担忧和拖累。</p>

　　她做了子的女人，却没有入宫为妃。</p>

　　王徽瑛从来不是她这样忍气吞声的性子，视其为大耻。</p>

　　不是对她，而是对子。</p>

　　但琅琊王氏，千年基业，从来不会一时冲动。</p>

　　王徽瑛姓许，也姓王。</p>

　　无论是来自家族的压力，还是庶妹的苦苦哀求，她最终还是心软了。</p>

　　从此有了流丹阁的二夫人和二公子。</p>

　　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她只想她和她的孩子好好过活。</p>

　　每次看到那个顽皮的丫头，她都在想，义丹是不是也能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呢。</p>

　　所以，她还是那个真的笨丫头。</p>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算是还清了吧。</p>

　　她儿，生来造孽。</p>

　　生来就是别饶阴谋。</p>

　　……</p>

　　够了吗？够了吧！</p>

　　到底要怎样？又想要她怎样！</p>

　　把这些陈年破事讲给她听，让她激怒？让她悲愤？让她从此坠入复仇的深渊？</p>

　　她不是性情凉薄，但也不会莽莽撞撞。猜到的，没猜到的，她看到的不过是真相的一部分，或者……一部分暗示。</p>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情绪。</p>

　　又或者，除了一开始的震撼，后面的事情走向，她一点都不意外。</p>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好多人即使知道得明明白白，也像个莽夫一样横冲直撞不知变通。</p>

　　“卞姐姐去哪里？”她已经渐渐能看清朱秉煜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视的能力变强了。</p>

　　“红叶。”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比如明明义丹和二夫人就在蜀地，她却能抑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们。再比如，她在北上之前，一定要去碧云。而为了不去碧云送死，她又必须经过许旭州这一关。</p>

　　如果足够强，又孤独得没有羁绊和牵挂，一剑斩过，她不会喜欢这些牵牵连连，万千烦恼丝尽断。</p>

　　但失去庇护的鸟，总要学会耐心，解开一个个结，理顺一条条线。</p>

　　……</p>

　　蜀王府内，栖霞院早已开始用地龙取暖，一身薄锦的许旭州拿着根孔雀毛逗弄原本懒洋洋的白罴。</p>

　　“汐年啊汐年，她是你们中最听话好用的一个。可到头来，却差点背叛了我。”他盯着白罴肥脸上的两个大黑眼圈，嘴里的话却是给或立或坐的几个侍女听的。</p>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话，除了绿浮：“她已有百岁，在陆上生活了二十多年。”</p>

　　“红叶轩的人，一时是，一世都是。我这七八年都没去找过她，也是给足了她面子。她是时候做个选择了。之前的事我不怪她，可之后，就再不能踏错一步。”许旭州手中的孔雀毛忽上忽下，白罴左晃右荒也够不着，最后难得动了脑筋把前肢立起来去够。</p>

　　“噫——”许旭州把手中鲜艳的孔雀毛一掷，莲琼立刻会意，两下三招跟捏个馒头似的，把百八十斤的大猫熊举起来往院子外走。</p>

　　“郡主如何？”许旭州问。</p>

　　平日里他安插在许仙仙身边的暗卫将事情禀报得巨细无遗，自然不会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绿浮当然知道他问的不是衣食住行如何。</p>

　　而是任务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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