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欺骗
密道内伸手不见五指,湘宝倚着墙角站着,手脚并用在石门上又踹又敲,累了就歇会,自己也佩服自己的胆儿,一般人能做到么?
她打家里遭难至今所经历的一切,旁的官家小姐几辈儿也难遇着一回,要真遇上了,那是极大的“造化”。自己横竖是个没有福气的人,祸常加身,总也不得安宁,有时想想能捱到今日实在是撞大运,也会觉得后怕恐惧。
皇帝是个古怪的人,她跟随他回到养心殿后,皇帝并不安排她做事,或是吩咐些什么… …只是给了她几身衣裳,命令挨个儿换了给他看。
那都是极为华贵美丽的绸缎做成的裙衫,湘宝粗布裹身惯了,猛然触摸到那么好的东西,心下会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
她战战噤噤试穿了几套走到皇帝跟前,总是迟疑不前,两手绞着,不能抬眼… …
他却能安逸闲适地倚在龙椅里,四十上下的年纪,容颜英隽,左手捻着檀木佛珠,侧面在窗屉透出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深刻挺拔。
望住她的神情时而眷恋,时而邈邈,仿若游向了哪个未知遥远的所在,半个时辰过去也没一句话,只是不做声盯着湘宝瞧。
没人看得透,也不敢妄加揣测。
只有角落里,西洋挂钟走针发出“滴答滴答”的不绝声响。
湘宝便那么笔管条直立着,这都是宫女培训时练出来的本事,站多久都不会乱动掉链子,虽然心下愈发惴惴不安,面上却还是努力呈现出平静的神情来。
皇帝身子骨不好,在御前宫女的服侍下用了药,便叫人把湘宝带到后堂休息去了。他自己则进了西面的三希堂独个儿坐着,如同无数个寂寥的午后,陷入了冗杂的沉思。
这种事搁谁身上也不能够安心,湘宝在房里坐卧不宁——
她害怕皇帝的眼神,疑心自己摊上事儿了,皇帝有什么计较,莫非认出了她的身份?
不,不会,真认出她是耀武侯府的人,直接逮起来砍脑袋就是了,何必绕这种圈子呢,也不像是要用她来放长线钓大鱼,倒更像是,有几分亲厚… …
湘宝被自己的揣测唬住了,她给自己贴了金面,好大的脸,九五之尊凭什么对你亲厚?
实在没法可想,她估摸着这会儿太子殿下尚不曾去慈宁宫赴宴,便从养心殿里偷偷摸索到了承乾宫。
从没料到偶然发现的这条密道此时竟有这样的作用!
密道里黑暗浑浊,呼吸中满是沉沉腐气,叫人难受,只消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叫她汗毛直立… …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就在前方,她就不觉得艰难了。
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哪怕只同太子说上一两句话,湘宝也能心安。至少他不会害自己。
偌大一座紫禁城,原来她只相信他。
太子持着蟠龙烛台来到内室,石门里的声息越发清晰起来,只是越来越弱,他有片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条密道——
此时此刻,会是谁?
僵持了一会,他终于冒险扭动机关,他隐身于暗处,石门缓慢洞开,起初毫无动静,过了好一时,才有个脏兮兮的身影蹒跚着爬出来… …
湘宝揉了把脸,把脸上蹭得更脏了,打眼一扫,居然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殿下?”她把手在湖蓝软烟罗八幅湘裙上抹了抹,“您在么,好奇怪…门是自己开的?”
往前走了走,入眼全是熟悉的布置,她一阵安心,蓦地便望见太子殿下了,他眯了眯眸子,那双漂亮上挑的眼睛里流露出意外的神采。
“殿下!”湘宝舒了舒气,乐淘淘向他跑过去。
他却蹙眉打量着她,伸手拦住,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密道的?”微一忖,自问自答说:“… …是那时候。”
是湘宝夜不归宿那一回。
她抿了抿唇,垂着脸不敢靠近他,“对不起,可我从没有利用这个做任何不利于殿下的事,是真的…我可以起誓… …!我也不曾把这个秘密告诉大殿下,我… …”
她突然无措,也许自己根本不该过来。
他凭什么照拂你,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我走了,我就是过来看看… …我这就走。”湘宝转过身去,她现在走,不能走正门,还是得走那条阴暗冗长的地道。没有光明,也没有希望。
迈出两步,臂上倏地一紧。
太子深深闭了闭眼,把她揽进怀里,哑然道:“是我不好,我的疑心病犯了。”
湘宝脸上的脏泥蹭在了他干净光鲜的衣襟上,她一惊,忙推开了他,“别靠近我,弄脏了——”
他啊了声,指尖揩了下她的脸颊,指腹上立时一层灰,不由调侃道:“是了,这下子是个天然的土行孙了。”
她不大称意,低头绞了绞袖子,忽然敏锐地嗅到他身上散发出隐隐女人的脂粉香气,黑亮的眸子便注意上了他。
“殿下适才,在做什么?”
太子一窒,面色却不变,她犹豫着凑近他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股殿下身上往常没有的味道——可是不干自己的事,她咬了下唇,什么也没多问。
“湘宝。”他捧起她的脸,没有时间再去牵扯别的事了。
细看了一会,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祟,竟然能从湘宝的面容里瞧出父皇的影子。他的声音有些抖,勉力强装着镇定,问道:“父皇带你回养心殿,都做了什么?为难不曾?”
湘宝来这里正是要说这事,她实在没有主意,一时也不去想旁的了,咬了咬手指告诉他,“不为难,相反… …皇上委实好的过头了… …”
她在他跟前没有假话,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说来还有几分新奇,“您知道么?皇上赏赐我好多漂亮的衣服裙子,还有首饰呢…!”
她拿手比划,“有一颗珠子,夜明珠,说是晚间能发光,这么大个儿!上回王家小姐叫我赔偿的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呢,那么鱼眼珠子似的珍珠… …喔,还有鞋子,房间,对了对了,我都没被安排做事,就像是养老去了——”
湘宝喋喋不休,但是越说声音越小,没别的,她怕他不信,自己说出来的这些特像那种得了失心疯的人胡言乱语,自己回忆一遭儿都觉得像骗人。
不是皇帝糊涂了,就是她给皇帝下了蛊。
“您信么?”
她扯扯他的袖子,紧张地望住他,“殿下,皇上是您的父亲,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好呢?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恶,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太子的心直沉了下去。
他恍惚地拂开她的手,退后几步。这有可能么,倘或湘宝是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是什么世道?
内室昏黑幽暗,大片大片阴霾将他禁锢其中,湘宝伶仃立在原地,皱着鼻子看他,“怎么了?”
太子脱力地坐下,湘宝原地转了转,终于转到他跟前。
她蹲下来伏在他膝上,仰面觑他的面色,殿下不言语,她觉得恐慌,咽了咽喉咙说:“是不是我要倒霉了?… …您告诉我实情,我不牵累你的,我知道了马上就走,真的… …!”
“我问你桩事,你要如实答我。”太子蓦地道,声音似从齿缝间艰难飘出,低沉缓慢,“不得有半句虚言,你可以么。”
湘宝想也不想就颔首,点头如捣蒜,“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会骗人!”
微凉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擦拭她花猫一般的脏脸,太子满面近似于温柔的神情,问道:“阿宝同耀武侯府有关联么,铁老二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瞠大着眸子看着他。
他继续问着,“‘湘宝’,这是你的本名?”
“… …自然,”湘宝脑袋里一片白光频闪,下意识地接口,她从小在心中演练了千千万万遍,“我爹爹是铁老二,我们家打我落生便一直住在京里,虽然日子不够富足,但也勉强能生存,殿下做什么凭白问起湘宝的身世来?”
生得一张纯良无辜的面相,就算是撒谎也叫人信任,如果他愿意相信。
太子的指骨微微收紧,“我能相信你吗。”
她挽着唇角甜甜一笑,捉住他在自己脸上流连的手,“信呀——”
他真的就露出松懈下来的神情,缄了缄,低头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舌尖描摹着唇形,轻咬住她的唇瓣,“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
他滚烫的呼吸拂在她面上,湘宝羞红了脸,他奇怪的很!冷不丁话到半截就来占她的便宜,亏得她还沉浸在以为身世将被揭开的紧张里,这都哪跟哪儿呀。
“不要,不要这样——”湘宝好容易把太子推开,他却仍窝在她的肩窝里,气息短促,发出闷闷的笑声。
她搞不懂了,纳闷地找到他的眼睛,“殿下还笑,我的事怎么办呢?”
他说无事,“只要你… …”任何事都不是问题了。
“什么呀?”湘宝焦急得不得了,怏怏地道:“求殿下看在湘宝忠心耿耿的份上,伸手将我捞出来罢,皇上那里我瞧不透,实在忐忑。”眼下更不能久留,万一那头发现自己不见了,自己回头解释不清。
太子拿自己干净的袖子为她擦脸,吹了吹灰尘,却道:“暗道里有机关,还有最简单的捕鼠夹,阿宝不能再一个人冒失地过来,知道么?”
她仰起脸看他,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不来,就不能见到殿下,见不到殿下,我就不知道怎么办。”
他的手顿了顿,“强词夺理。”复道:“我会想办法,你不相信我?”
湘宝脚跟搓了搓,犹豫着说:“信是信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以后还冒失地自己过来么,再把自己弄成这样脏,万一我不在,你打算在门后等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整晚?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房中出现的人不是我,你会怎么样。”
她全然愣住了,“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
“那你错了吗?”
湘宝被他压制住了,点点头,“我、我错了。”
“还犯么,还要冒失吗?”
“不会了… …”她绞着袖子,心里却藏着事。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私下派人追杀自己和弟弟?
忍了又忍,直到准备离开了,她实在是好奇,小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同耀武侯府有关系——是不是对应着陛下现下的所作所为呢,所以,殿下是根据我的身份在判断着什么吗?”
他沉着望着她,眸中掠过一线阴影,许久方冷然出声,“湘宝,你要为自己的话负责,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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