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果然大叔是个不错的人嘛
夜。
很暗。
并没有月亮。她或许是累了，躲到什么地方休息去了，反正没有出来。
也没有如同白昼般亮堂的灯火。因为这里并不是不夜的大城市，这里只是小镇，乡下。
这里只有星星。在墨色的天边随意分布。
虽然星星也有光亮，而且有的时候还不小，但今晚的星星显然不够大，也不够亮，更是少，像古老时间里点上的那种一捏就熄灭的煤油灯，只能发出微弱的光亮。
它们现在的力量连高山上的树木都照不亮，只是让大地一角微微显露出来。
——黑乎乎的，那是山，三座相互连接的山，连绵悠长，虽然不高，头角却是峥嵘有型，如同洪荒猛兽，那后面的尾巴躲在暗处，蓄力出击。远处看去，好不可怖。
传说，那三座山还有一些古老的怪谈。
什么怪谈呢？
是山神的居处，还是野鬼的宴会城呢？
不知道，说法很多，众说纷纭，但无疑都是可怖恐惧的。如果有人去那里，无疑是找自己的晦气。尤其是在这样黑暗的晚上，寒风吹来，犹如一只冰冷的手在人的皮肤上轻轻抚摸，又好似有一条无形无质的小蛇钻进了人的肺脏，让人不自觉颤抖，呼吸困难。有人说，那是那山里面某些不明的东西对人类的召唤，召唤和他们一起去欢乐，然后沉浸到那永远的安详与欣快之中。
想象也真是叫人可怕。
反正，是没有人会在晚上接近那三座山的。也没有人会相信那里晚上会有人。
但，那里还就有一个人。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那里不止有人，还有一所学校。
他就是那所学校的学生。
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话，多半会觉得他是笨蛋，谁半夜会到这里来啊，明明是那么可怕的地方。就算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也不能在大半夜地跑过来吧，纯粹是来找死啊。没听说过怪谈吗？大晚上的不要在外边随便晃荡啊，很危险的啊。就算没听说怪谈，也应该相信多年来人类积累而成的经验吧。
如果是以前看到这种场景，我也会大骂，那人真是笨蛋。
都说了，大晚上的不要出门，不要在外边晃荡吧，怪谈就算了，遇上那些怪物怎么办呢？就算自己不担心也得想想自己还有关心的人啊，都被骂成什么样了啊，真是傻子啊。
不过，现在我可不会那么说。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在校门外的人，就是我。
没错，就是我。我可不想骂我自己。
虽然是SB似的在半夜来到那怪谈之中的山脚，那山脚下的学校，那学校的大门边上。还像个游魂似的在校门外边徘徊。但我不可能会骂我自己的，这种时间来到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啦。而且，游魂什么的，那才不是我咧！我是谁啊，我是为了明天而奋斗的勇者啊，为了观察学院之中存在的恶魔而蹲点的勇者啊，为了人类的大义在这里忍受寒风打击，真是可歌可泣，快点称赞我吧！
但是，这么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害羞。因为我说谎了，上面有一半是说谎了。
我当然不可能是勇者。
我只是一个高中生。才转到故乡一个乡镇高中的转校生而已，17岁，少年。
我当然也不会为了观察学院里的恶魔而蹲点，为了人类的大义忍受寒风打击。
因为这学院里面的根本不是恶魔，而是妖怪。而我也不是为了大义，而是受了妖怪的命令在这里。
不，如果说是命令的话……还有些不对。
应该说是交易吗？
——和妖怪定下某些约定，进行一系列活动达成条件之后从而获得什么。
说到这里，你一定多想了。认为我又在说谎了，说不定还有「你在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和妖怪进行不得了的交易活动吗？」的感觉。
但我已经说过了，我又不是什么勇者，又不是什么超常人物，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只是知道了有妖怪存在并亲眼见过的高二生」而已。才不是交易活动那么伟大复杂的词语。
我只是……和他们达成了共识而已。
对，只是而已的程度。而且，还是极度卑微的。只容许考虑的程度。如果说我只是个依赖妖怪、害怕妖怪的胆小鬼，这倒是不错的称谓。
就像那曾经笑着的美女。
会长大人所说。
……
如果你能够在学院校门外十米以内距离呆一个晚上的话……他可以考虑一下哦。
……
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了。
……
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能比测试更加残酷哦？
……
现在想起来，我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说人类现在是站立在世界顶点的生物，果然只是骗人的吗？
尤其是只会欺骗我这个无辜可怜的小孩儿？还说不欺负我呢，让我一个人徘徊在校门口，在十月寒风之中领受那冰冷的气息？
校规不是还曾经说校园七点之后就不允许有人在的吗？
让我在外边十米内和在校园里有什么区别？
七点之后不允许有人在，很明显是说明了这里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吧。
要是突然跳出来一个幽灵怎么办？
啊……
我只感觉喉咙之中发出了“喝喝”的声音，徘徊的脚步软软的……
目光不自主地游离，绕过那庄严巨大的石狮子。
交错的玄色铁栏杆围成了奇怪的形状，形状惊奇，却略有规律，不知有何作用。里面的建筑物恢宏盛大，在那洪荒猛兽似的的山野怀抱中犹如一只只史前巨物正在休养生息。
望着黑暗色的校园，我呼了口气。
——但，这校园是子不语啊，如果只是这样的程度就能通过要求的话，也未免是太简单的事情，不是吗？就算是遇上幽灵或是人类经常害怕的鬼……也是一件相对比较轻松或者是说我赚了的事情吧？
我平息了心情。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毕竟还没有任何的怪物出来，我一直徘徊起个屁用？警戒什么的，没有精力根本不行吧。
眼见巨大石狮子不远处有供人使用的长条形石凳，我走了过去。正要坐下，突然之间，一阵微风吹来，似有什么东西轻巧地爬上了我的脖颈，凉飕飕的，开始的只是轻轻拂来，并没有一点力量，然而，一秒之后，那冰冷绕了过来，那却已经不再是微风的程度，它好像还有重量。好像一只手，冰冷的，潮湿的，才从深潭之中爬出来似的，正在寻求着温度。
我一惊，心中知觉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一只脚退后，另外一只脚踏开，左手撑开，右手突出。那是一个月以来学过来的最基本的防御姿势吧，起码要脚踏步伐，利于防御又容易攻击。
我瞪大了眼睛，以为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只见一道若有似无的青烟飘过来，其中透出一个瘦削的身影，在黑夜之中显得更是枯瘦，如同干柴也似，或许，他那么一站，还真会被人认为是干柴。但他那身西装和嘴前一闪一闪的红星却告诉了我，他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大叔。子不语御用司机，东方临海校长熟识，司机大叔！
那烟雾已经飘到了我的身前，经过了我的脸。好似一双冰冷的手拂过身体，轻重适宜，只让人感到虚幻，不现实。
……正如一只冰冷的手。
我猛然惊醒到，原来，那若有若无的东西是司机大叔吐出的烟雾。
只不过，他吐出的烟雾是寒冷的，而且，还是毫无气息的……
“哟，少年，好久不见了啊。”
他拿下了闪烁不定的烟头，笑着说道。
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声。
阴测测的，完全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但莫名的，我却没有那么害怕了。好像听到这声音安定了好多。
“好久不见？大叔说什么呢，不久前我们还见过吧，真是的，记性变差了哦。”我撇嘴道。
他一笑。那被帽子遮蔽大半，黑瘦的脸似乎微微扯开。
看不清面容。只看到那稀疏的胡子随着他下巴的运动移动。
“是吗？”
“看来，我真是记性变差了呢。”
“是吧。”我说道，迎了上去。“今天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在家里面休息呢？小心对身体不好哦。”
要是以前，我真不敢对他这样说。特别是他这样的大叔什么的。
陌生，阴测测。
但他可是个大大的好人。
应该这样说，如果没有最开始他开车送我来回离家离组，我现在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嘿嘿……休息啊。”
他叹道，举起了手臂，手指间的烟头还在燃烧着，他却毫不在意似的放进了衣兜之中，就好像那只是一根口香糖，那衣服也没有燃烧，也没有破洞。
他又说道：“你也知道吧，我是子不语的司机。对于我来说，这个时间正是工作的时候哦。”
是的，子不语的司机。特殊的职业人。而且，还是他的熟识。
这个我当然知道。知道得很清楚。
就是因为你不平凡，不平常。
你是特别的，即使是在这学校之中，你也是特别的。对我而言，至少是这样的。
但是……“我记得今天是你的休息日吧。一个月之内，难得的一次休息，不好好利用起来的话，以后……”
“以后？”
他却打断了我的话。
“以后的事情再说吧。你也知道吧，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如果哪一天不按照习惯做的话，真的是浑身难受啊。”
“的确是这样，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叔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呢。”
“当然啦，并不是不相信大叔的身体不好什么的，我绝对没有半点那种意思。我相信你的力量。”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贬低了他，我马上加上了那样一句话。
嘿嘿……
他又笑起来。
“少年还真是好心啊。”
如果这样也能算作好心的话。那不知道世界上感动人心人物到底有多少啊。
我心里面这么说道。
因为我根本不能算好人。
要是我也能算成好人的话，绝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绝不会就那么在县城的高中里无知地渡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也不会看着白露的消失而站着说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范啊，我这个混蛋。
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糟糕呢。
……
所以，这样的你才是……笨蛋。还说出那种话，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
笑声。
我猛地转身，看了看四周，还以为是她忽然出现了。结果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当然不会有人的，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来到这种地方的。
“难不成少年今天有什么事情，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一样？”
大叔这么说道，仍然站着，就站在我的面前，这么说道，声音也一直维持那个样子。好像他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这么说起来，似乎大叔的心情很少没有不好的。
虽然在晚上工作，劳累心神不说，也少有人知道。
他却一直都很认真。高兴。脸上带着他独特的笑容。
果然，好人应该是他这样的吧。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劳累的话，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适合什么的话。
“不，不，我没有等什么人。”
我连忙说道。
顺便把和会长大人说的话说了一下。
说完之后，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我和司机大叔说什么啊我，司机大叔虽然是校长的熟识，但其实对这些事情并不知道什么吧，就像他对每个同学都没有多大的印象一样，他专于自己的职责，做好开车的事情已经很努力很辛苦了，我居然还麻烦他？！
“对不起……我……”
“呵呵。少年不用道歉。不过啊……你觉得你在这里呆一晚上他们就真的会考虑考虑吗？”
“怎么不会？”
“就算是考虑，也是考虑哦，你认为他们会让你参加的吗？”
“……”
好像真的不会。
“看来，好像被那个小气的家伙玩耍了呢。是因为上次那件事的原因吗？好像是测试什么的，是吧？”
我一惊。
大叔知道？
“别看我这个样子。虽然是司机，可我也是认识很多人的。上一次，你不是也坐过我的车吗？”
这么说的话，司机的确是一个易于与别人打交道的职业。尤其是，一般来说，能坐上大叔的车的人……很不简单呢，我居然笨到这种地步吗？
想通这个之后，我点了点头，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觉得司机大叔太过了不起（完全让吾等无以为比嘛），低下了头。
啊啊……亏我以前还一直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还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一个故事的主角，真是羞愧啊，好想找个大洞跳下去啊，这样的我简直就和那只机器猫旁边的孩子一样啊。
“不过啊，他们这样做也真是过分呢。把别人丢在半夜的寒风中，这样也是考验？明明只是耍别人罢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那帮混蛋！是不是啊，少年？”
我连忙抬起了头：“他们难道不是了不起的吗？如果不是他们……”
……
荀或同学，你知道我们平时做的任务是什么吗？
江蓠同学虽然一直都在说任务什么的。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吗？
……
“如果不是他们？”
司机大叔重复道，忽然转换了笑声，恐怕是我的错觉，竟然略微地有些嘲笑的意味。
“如果不是他们，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被那样玩耍，你就觉得很好玩吗？你就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我。”
“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去经历根本就不会知道吧。”
“有的事情要靠自己去做，去亲自体会过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呢。”
“最重要的是……少年，你虽然得到了什么东西，却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了呢？”
失去？有吗？
“是吗？”
司机大叔忽然从兜里面摸出了那支烟头。居然还没有燃尽，就那么闪烁着红色，一闪，一闪，代表着它的热度和光亮。
他放到了自己的嘴上，抽了一口，吐出一圈圈的波纹。
“你自己就不能去做「任务」吗？”
“不。”
我连忙回答了，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思考就回答出来了。
“看吧，你已经不会思考了。”
“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而是……”
……
荀或同学，你知道我们平时做的任务是什么吗？
……
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吗？
……
“因为做错了事情是吧？明明不想做错事情。”
那烟雾已经飘了过来，吹到我的脸上。
好像大叔是故意的，又好像并不是故意的。
那轻飘飘的感觉，却又若有若无的实质一般的感觉。
我已经觉得无法说话。
话都被大叔说了出来。
错了。正因为错了，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失败了。
“……错误，不是需要改正的吗？如果，没有改正的机会，那该怎么办？那不就改正不了了吗？那是什么结果呢？”
“一错再错？”
我看着大叔。
“是啊，一错再错。就和做算术一样的。你真的以为你在这里，他们就会考虑考虑？他们现在机会都不给你，你却还说他们了不起？明明只会欺负人，那群小气鬼。”
大叔嘿笑着，忽然又说：“不过呢，别人不给你机会，你可以自己争取嘛。他们不给你，你就偏要去。自己去还不成吗？”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方向啊，也不知道……”
“方法是吧？”
大叔又吐出了一口烟，那烟雾飘散在四周，虽然依旧很灰暗，但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视野很亮，全身也有了力气。
“你自己还不会去学习吗？他们硬要把自己的方法塞给你，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有的事情，怕只有自己的方法才行吧。”
自己的方法？
“错误，不就是因为自己才错了吗？如果多学会观察，多学会学习和反思，也不会错了吧？”
大叔笑着。几下下来，那烟已被他抽完。连烟蒂都没有了。
“是不是啊？少年……”
“……”
哦。
“我大概懂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看了看交错铁栏的里面，点了点头，我大概是懂了。
“……那就好啊。”大叔笑着。又道：“你现在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我可以回去了，或者说为了我曾经做过的事情做一些准备工作。”
我说道，竟然就那么笑了起来。
“谢谢你了，大叔。”
真的，每次都是。很感谢。
就在这个时候——
“谢谢就算了。如果你真的是那么想的话……少年，你怕不怕违反校规啊？”
“我想我已经违反得够多了。虽然我是不想违反的。”
“但这学校的规则有的真是很过分，或者说是自相矛盾。是吧？”
“嗯。”
“如果，你真的不害怕的话，你现在想去观望观望吗？”
“观望……”
我看向大叔。
“不要紧吗？那是大叔的朋友，而且是违反……”
“朋友？朋友可不是那样的词语。那个小气鬼啊……现在那个样子还真是……”
他忽然止住了，看了我一眼，径直转移了话题：“还是不说他了。这虽然是个恐怖的地方，但很有意思，不是吗？而且，就这么平淡地过下去，真的很没有意思吧？”
没意思……
我好像真的忘记了好多事情啊。
就在上次那件事之后，虽然得到了什么。却忘记了好多。
如果大叔真的只是认为这样过下去，才不会在夜晚开车吧。
午夜车的司机？
踏上了一条不平凡道路的初始？
“……少年，难不成你在害怕吗？”
……
我又看了看校园里面。
再看了看大叔。
好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像，不过也变化了很多。
我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这么高兴，就是那么想笑。
“怕？谁会害怕啊，你以为我是那个成天吵闹着身边的机器猫要东西的小子还是那个在全宇宙开后宫却需要外星人守护的少年？”我又笑着开始了吐槽。
“——哦？那不就得了。”司机大叔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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