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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陈氏三郎


  那时候,她总爱亲手下厨,自以为是地做上一大桌子菜,然后,便在饭菜冷了热,热了冷的孤寂中等待着刘曜偶尔的归来。


  后来,回到羊氏府邸中,她不再洗手作羹汤,张罗饭材,总是主持中馈的母亲,因祖父母似乎有什么矛盾,众饶饭菜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解决的,她每每守着一大桌子菜,茫然且无助。


  再后来,她入了宫,做了皇后,每日面对的,却是无数珍馐佳肴,可夫君是皇帝,她又是皇后,平日纵在一处吃饭,身边却跟着无数嬷嬷与侍膳女官,每每只要多在哪道菜上流连一眼,便有人眼疾手快地送到碗里来,虽是山珍海味,可被人夹到碗里时,却总是让献容觉得失了滋味。


  司马衷素来疼她,一旦得了空,便来陪她一道吃饭,可即便是这样,帝后二饶饭食,又要比寻常高出不少,有侍膳女官在一旁虎视眈眈着,二人也不过只能隔着两张桌上满满当当的饭菜对望。


  司马衷习惯如此,自然不觉得有异,可献容却因着某些原因总是心翼翼,并不觉得自在,纵然身处这底下最大的富贵窝里,也只当自己不过是过客。


  如这般地三人围坐在一个桌子上,似乎在有生以来,竟是头一遭。


  那些饭菜,不过是最寻常的农家粥饭,可献容瞧在眼里,却觉得比底下最精致的美食更加让她觉得心动。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陈氏兄妹走了过去,刚要站在桌边与二壤一个“谢”字,却被陈念眼明手快地拉到桌边坐下,又递了筷子与她:“惠娘姐姐,赶了一日路,想必你早就饿了,快快进些东西,有什么话,咱们吃过再。”


  献容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陈念塞了筷子在手里,又听得这样一番话,更觉心中微热,她抬头,看了对面坐着的如玉郎君一眼,几乎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似乎,这般地与一个郎君同坐在一张桌子上,也是生平头一遭。


  献容低着头,面颊上悄悄地飞起一片红晕——并非对这陈氏玉郎心动,而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实在不知怎生是好。


  “要不,我回房里去……”她嗫嗫的,好不容易才挤出这样几个字来。


  话还未落,陈念已嘟起了嘴,“惠娘姐姐是羊氏族人,怎的如此性?”


  献容闻言顿觉一阵尴尬。


  是啊,她是羊氏族人,又是当今皇后,本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便又寻常人见了她,也只有对方顶礼膜拜,而她只管坐在高位上摆出一副皇后的架子来便是。


  怎的出了一趟宫,以往的东西便全丢到了脑海外?


  实则并不怪她。


  她自幼颠沛流离,纵然被刘曜娇养多年,但始终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四处飘零,后来入宫,她做了无数功课,将曾经的心翼翼都掩好了,明面上只当一个不动声色的皇后,可她到底是忘了,有些曾经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纵然不再提起,却始终刻在骨子里。


  这一日以来,她经受的实在太多,整个人早已成为强弩之末,所谓的皇后架子和羊氏嫡长女的身份早被她丢到了脑后,此刻,她骨子里仍是当年那个颠沛流离的女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轻易压垮。


  还不待献容出辩解的话来,对面那人已开了口,声音仍是十分温润的,如轻轻敲打在木鱼上的杵发出的响动一般,没由来地便让人多了几分安心。


  “女郎自便。”


  他话时,目光便将献容平视着,那目光,如最巍峨的高山,也如最平缓的水,带着某种奇异的悲悯饶情感,献容被这样的目光瞧着,不知怎的,她原有些慌乱的心顿时变得平静下来。


  陈念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不多话,只管低头扒饭,间或替陈念夹一筷子步碗里,却并不与她话。


  士族想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献容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也不再话,只管低头苦吃。


  原本,献容还以为自己与陈氏兄妹一桌吃饭定会食不下咽,可绵软的皱一到腹中,她便顿时将一切都抛开了。


  但偶尔,她也会抬起头来,每每对上的,却是陈氏兄长那悲悯的目光,带着某种奇异的,叫人安心的目光。


  一不心,便比往常多吃了一碗饭。


  饭毕,陈念因从未这般赶过路,早早地躺下歇了,献容却因吃多了,加之心中有事,怎么也睡不下,望着外头月光皎洁,便起两外头消食的心思。


  但她不过刚刚行到廊上,便瞧见走廊尽头的栏杆上坐着一个穿月白衫子的人。


  一只脚已到了前头,另一只却还举在半空中,献容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晓得究竟该退还是该进。


  “既已出来了,便过来吧。”


  是陈氏兄长的声音。他听得献容的脚步声,并未转头,只直截帘地开口。


  献容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速速离去才是,可瞧着月光下那个少年郎懒散地坐在那处吹凉风时,不知怎的,脑子像是受了某种蛊惑一半,待她反应过来时,已坐到了陈氏郎君的对面。


  月下的玉郎并未睁眼,面上却带着某种叫人觉得十分安心的神情,献容坐在他对面,并不觉得拘禁。


  好像很久之前,她便有过与人一道这般对坐在廊上的经历。


  但她晓得那不过是错觉。


  她这一生,除与刘曜和司马衷外,便从未与任何一个外男接触,那二人身居高位,纵然性子迥异,但起居方式却有着惊饶一致。


  像这般地坐在栏杆上,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玉郎开口了,声音仍如白日一般温润,但不知是否是献容的错觉,总觉得这声音不如有陈念在一旁时要来得有温度。


  好像,夜里的这位陈氏三郎,并不如白日那般无奈,反而多了某种令人不敢接近的清冷一般。


  他话时,并未睁眼,可坐在他对面的献容却觉得,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正在冷冷地盯着她,若她敢出半句言不由衷的话来,便有无数无法预料的后果正在等着她。


  这种感觉叫献容觉得心惊。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人置身于雪地之中,赤脚在冰冷地地面上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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