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警兆现

　　

　　“程豫章，你果然情深义重，来送林娘子最后一程，怎么也不叫上身为未婚妻的我呀？莫非你想独吞那样东西？”

　　女人的讥讽的声音随风飘入耳中，早已沉入睡梦的意识被强制唤醒，引起头皮一阵条件反射的炸起。

　　林琪抿了抿唇，才要起身，就听一个男声在咫尺边响起。。

　　“单六，她都已经这样了，我不过是过来看看她，你怎么……”男人骤然压低声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看看，”女人不以为意的哼了声，“说的比唱得好听，你要真这么想，刚才又是在找什么？程榜眼，你这套哄哄这个丫头还行，骗我还嫩了点，”她咯咯笑了两声，环佩摇曳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不对，应该说你连这丫头都骗不了，还能骗过哪个?”

　　男人气得不轻，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们还不是一样，养她这么久，还不是也没得着？”、

　　女人扯了扯嘴角，她们怎么一样，养着她就是要把她看在眼皮子底下，至于那样东西，等她死了，还不是她们威远侯府的？

　　林琪的心就一阵莫名的抽痛，这让她很是莫名其妙，她想看清是谁在她跟前聒噪，只是她的眼皮重似千金，用足了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模糊间，她看到自己躺在一架半开半掩的破旧秋香色帐幔里，那布料粗糙无比，比她用过最粗糙的葛布还要粗上几分，屋子狭小、窄仄又空荡，比她见过所有柴房和杂物房都要破败，满屋除了这架快要散了的床，就连把凳子都没有，微风从几步外的门口吹来，吹得帐幔摇晃，带动悬在帐子上的风铃发出细微的声响。

　　床榻边身穿天青色长衫的男人背对着她站着，肩膀微塌，他对面的女人头戴珠钗，身带环佩，一身鹅黄色十六幅褶纱裙轻薄如轻雾，端是华贵，只可惜她此时柳叶眼斜挑，本就只算清秀的脸上挂着嘲讽和轻鄙，让她看着极为丑陋。

　　看清两人，林琪的心里升起几欲喷涌的悲愤，这情绪太剧烈，逼得她不得不用力吸了口气，才把情绪咽了下去。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那男子，问个究竟。

　　可手指才刚堪堪勾到风铃一角，腹部就是一阵剧痛，她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去抵挡那难捱的疼痛，但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做那样大幅度的动作。

　　风铃的细线随着她的勾动猛地断裂，随着那只枯瘦惨白的手无声的落在了破旧的棉被之上。

　　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古怪的吵杂声和女人的惊叫，林琪陷入一片黑沉。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只能用力，再用力的撷取，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胸腔传来阵阵疼痛，脑子也嗡嗡的胀痛着，一团团古怪的记忆蜂拥样的冲了进来。

　　快要裂开的疼痛，即将沉闷的窒息，如同即将降临的死亡，让人恐惧又不甘。

　　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太婆、阿爹、哥哥都死了，如果她也死了，她那柔弱爱哭的阿娘可怎么办？

　　林琪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的挣扎，身上似乎被什么紧紧裹着，让她挣不脱甩不掉，就在她即将昏迷的瞬间，一股外力将阻挡她呼吸的东西轻柔掀开，一缕新鲜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林琪贪婪的大口呼吸着，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豆大的壁灯发出温暖的光芒，一张莹白秀美的小脸关切的看着她。

　　“姑娘，您可醒了，”贴身服侍她的大丫鬟丹霞见她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笑容。

　　林琪呆呆的看着她，眼睛忽然盈满了泪水。

　　她糯糯的叫了声“丹霞，”话音未落，眼泪已经挂满了两腮。

　　“姑娘别怕，那都是梦，是假的，不怕啊，”丹霞以为她还没从梦魇中醒来，赶忙半跪在脚踏上，安抚的轻拍着她，温柔的哄着。

　　林琪张开手臂，抱住俯身安抚她的丹霞，温暖的体温熨帖她惊慌恐惧的内心。

　　十二岁的女孩还没张开，秀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但此刻她眼神柔和，声音低缓，熟悉的乡音呢喃着柔柔的话语，还不是一具冰冷苍白，浮肿到恐怖的尸体。

　　淡青色素纱帐幔轻轻晃动，风铃发出她熟悉而又安心的声响，床榻似动非动的晃着，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浪花拍打船板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美好。

　　林琪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她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真好，她还活着，丹霞也还活着，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阿娘、黄嬷嬷，雪姣她们也都还活着？

　　丹霞温柔的抚着她背心，柔声道“姑娘渴了吧，我去端些水来。”

　　林琪微松手臂，低声道：“我不想喝，扶我起来，我想出去走走。”

　　这一刻她最想见就是阿娘，若是不能亲眼确定，她总是不能安心。

　　丹霞微惊，这会儿已经是半夜，外面黑沉的吓人，只能隐约看到河岸边的轮廓而已。

　　林琪却已经坐起来，准备去拿床尾的衣服。

　　丹霞哪能让她动手，赶忙帮着把衣服穿好，又拿了月白色的素锦斗篷给她披上，扣上兜帽，才提着精致的风灯道：“姑娘看着些脚下。”

　　林琪沉默的迈过门槛，踏出舱门，充沛的水汽顿时扑面而来。

　　夜色漆黑不见一点光亮，船桅上挂着大大的灯笼，指引着四方客船，这里有船正在航行。

　　林琪疾行几步，走到一间舱室门口，她却又胆怯了。

　　她不知道见到阿娘时，该说什么。

　　是问，到底谁害得她早逝，还是该问，那时为什么要丢下自己，改嫁别人。

　　林琪思绪混乱，心里陡生怯意，她索性移步到船舷边，清理思绪。

　　丹霞见她如此反常，便道：“再过不远就进入江宁河道，明天清早就能到江宁府。姑娘，您明天就能见到外婆了。”

　　她指着远处，讲得头头是道。

　　林琪漫不经心的点头，眼睛没有焦距的乱看。

　　船桨来回滑动，打出一圈圈水波，水波碰撞到船的边缘，哗啦啦的响动，又向远处扩散开来，远处一抹快速靠近的高大身影。

　　丹霞高举着风灯照了过去，见来人是黄嬷嬷的男人王来柱，微微松了口气。

　　黄嬷嬷是照顾林琪长大的管事嬷嬷，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林琪。

　　林琪虽然骄纵，可对她还是有几分敬意的，连带的担任府里护卫头领的王来柱也被看重几分。

　　王来柱走到跟前，拱手道：“晚上寒气大，湿气也重，姑娘身子弱，莫要在外面留得太久。”

　　林琪盯着王来柱，眼前陡然闪现他满身是血趴伏在水面上的样子，她陡然打了个激灵，目光飘到船舷上，低低‘嗯’了声。

　　王来柱退后两步，远远的护卫着。

　　丹霞放下灯笼，嘀咕道：“姑娘，咱们回去吧。明天一早，小的再陪您出来看，到时候也该进了江宁城了，街市上的铺子都开了，看着更有意思。”

　　林琪沉默着转身，水声哗啦啦的响着，余光里她猛地觉得水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浮浮沉沉，她抓住丹霞提着风灯的胳膊往上用力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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