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花街
沈修身从许楠家回来，他奶奶正好出门倒水，见他回来了，说道：“修身，来我屋，我有话说。”
许楠的奶奶是做过举人夫人的，屋子里收拾的很是干净整洁。
她在炕沿上坐下，问道：“修身，喊你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你也订了亲了，再过上两年，也就要成家了。咱家里现有的这屋子是不行的，你看是重新翻盖呢，还是在县城买一座院子。”
沈修身闻言皱了皱眉，自家的条件自己是知道的，翻盖自家的新房的银子都不凑手，更何况是在县城买房子。
“奶奶，盖新房的话，银钱恐怕不够，还是在等两年吧，我的廪银省下来，到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沈修身的奶奶没说话，转身上了炕，从衣柜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件旧棉衣，拿着剪刀两下就把棉衣剪开，从棉衣两个胳肢窝的部分掏出来两个手绢，她打开其中一个手绢，里面竟然是黄澄澄的一把豆子。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用双手小心的捧着手绢放在炕上，轻声说道：“这是你祖父留下的金子，我把它们都换成了金豆子，缝进了衣服里。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不论是盖新房还是在县城买个院子，就是你娶亲需要的聘礼，也足够了。”
逼仄昏暗的屋子里，金子发出柔和的光泽，似乎把这间狭小的屋子也照亮了。
沈修身看着奶奶手里的金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接着说道：“这是咱家最后的家底了，你爷爷嘱咐过我，你父亲不中用，这钱留着给孙子读书娶亲。咱们沈家，得靠你了。”
沈修身想了一会儿，说道：“奶奶，还是盖新房吧，这里毕竟是我们的根。”
在县城买院子，奶奶和爹娘妹妹是不可能去县城住的，毕竟县城花费大，不说别的，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菜蔬和柴火，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家里的房子实在是老旧了些，年年都要修补房顶，既然如此，还不如翻盖新房，娶妻后，自己在县城赁房住就可以了。
沈修身的奶奶听孙子这样说，也觉得还是翻盖新房好：“那好，那咱们就翻盖房子。我听说根儿家里明年也要盖新房，你和他爷爷说一声，让他帮着咱们订砖吧。”
沈修身点点头答应了。
腊月二十五，镇上的集市是最热闹的，别名“花街”，不要多想，并不是卖笑的那个“花街”，而是年根儿底下，大姑娘小媳妇都要买新花来带，穷些的人家，也会给家里大些的女儿们扯上几根红头绳，因为卖花的摊子特别多，所以叫“花街”。
整个集市完全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许楠看着摩肩擦踵的人群，头都要大了。
家里人除了许铁要给县城送豆腐干，老李头年纪大了，不想出门，剩下的都来了。
许铜和许满囤支好摊子，周氏说道：“摊子有二铜和你爹守着就行，咱们都去逛逛去。”
家里的女人们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答应了。
周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来，数出三十文钱，给了许冬，吩咐道：“你们小姑娘，是不耐烦和我老太婆一起赶集的，你和雨水，带着初九，燕子去玩吧，这是三十文，给你们买花戴。根儿，你打算买什么，要多少钱？”
许楠连忙摇头：“奶奶，我就不去了，人太多了，反正我也没什么要买的。”
听孙子说不想去玩，周氏拿出二十文钱给了许楠，说道：“这钱你拿着，什么时候想去了，跟你爷说一声，要是想买什么钱不够的话，跟你爷爷要。”
许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氏吩咐完，带着两个儿媳和小孙子，挤进了人流中。
豆腐摊渐渐忙了起来，来的顾客大多是早就订好豆腐和豆腐干，今天来取货的。
这个时代，没有蔬菜大棚，不管你多有钱，冬天的蔬菜就只有白菜萝卜，因此人们过年习惯囤上一些豆腐，不论凉拌煎炒，都是十分美味的。
许楠家的豆腐干更是大受欢迎。要知道过年可是要走亲戚的，你来我往的总要来好几场亲戚，农家贫苦，过年买肉也就买上几斤，除去自己吃，还能剩下多少，招待亲戚又不能只用白菜萝卜，豆腐干好吃不贵，买上几斤招待亲戚完全足够，反正它也便宜，多买几斤，也给家里人改善改善口味。
人们买豆腐就没有少于十斤的，豆腐干也是十斤八斤的买，许满囤和许铜忙的脚不沾地，许楠就帮着收钱算账什么的。
来时牛车上拉了几百斤的豆腐干和二百来斤豆腐，车厢里放的满满的，除了赶车的许满囤和留柱年纪小坐车，其余家里人都是步行。
中午周氏买的肉包子，家里人美美的吃了一顿。
今天的集市是整整一天的，天不黑集市不散，不过许楠家并没等到散集，豆腐卖的差不多了，就收摊了回家，家里还泡着豆子等着做豆腐呢。
来时拉了满满一车的豆腐和豆腐干，走的时候拉车又满了。
车上都是村里乡亲们置办的年货，过年要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单靠两只手是拿不走的，村里人就把东西放在许楠家的车上，到时候再到许楠家里去拿就是了。
许楠和沈修身走在一起，他没想到，沈修身今天竟然来赶集了。要知道他们读书的小营镇也是有集市的，中午许楠经常和同窗们一起溜出去到集市上玩，沈修身呢，这几年许楠就没见过沈修身赶过集。
沈修身零零碎碎买了不少东西，许楠瞅了一眼，只看到两匹细棉布，至于别的，他没看清。
许楠开玩笑道：“修身，原来你也是爱热闹的，以前你不是从来不赶集上市的吗？”
沈修身走路很有特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小小年纪已有日后的风采，和许楠这种左瞅右看，没个正行的人可不一样。
“我看家里缺些东西，就来买了。”沈修身说完，对赶车的许满囤说道：“许爷爷，明年您家是打算盖房吗？订砖了吗？”
许满囤乐呵呵地笑道：“砖还没订呢，年前的砖都是天冷了烧的，不好，等过了年再去订，买新烧好的砖。”
“许爷爷，明年我家也打算盖房子，您什么时候订砖，和我说一声，我跟您一起去订。”沈修身说道。
许满囤答应了，又问道：“修身，既然要盖房，那梁木椽子，门窗苇箔，都是要准备好的，家里都备下了吗？”
沈修身只知道盖房是个大工程，没想到还有这许多讲究，他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乍一听许满囤说要准备这许多东西，竟然罕见的愣住了。
许满囤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沈家恐怕是什么都没准备的，又说道：“修身，你父亲身体不好，你的年纪又实在是小，盖房的材料恐怕一时也准备不全。依我说，倒不如等过了年，找专门给人盖房子的砖瓦匠人，他们对这是极为熟悉的，要买什么东西他们也都知道。你身上有秀才的功名，他们也不敢糊弄你的。”
沈修身连忙感谢许满囤：“谢谢许家爷爷了。”
许满囤摆手：“谢什么谢，我也只是给你出了个主意。”
许楠：“修身，你要是真的感谢爷爷，不如以后不要对我这么严厉了，昨天晚上我抄了好久的书，手腕现在还酸呢。”
沈修身：“活该，谁叫你做功课时不认真呢。”
“我很认真的好不好。”
“认真还做错了？”
“……”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是个变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霸，不是像你一样的学神。
从镇上回村，要先经过西柳村，沈修身把自己的东西从许家的牛车上拿下来，给许满囤道了谢。
回道家中，厨房冒出袅袅的炊烟，许楠双手拿着东西，喊了一声：“玉书，玉画，出来帮我拿东西。”
沈修身的小妹沈玉画从屋里跑出来，见哥哥买了许多东西，问道：“哥哥，姐姐在厨房烧火呢，你今天中午没在家，是去‘花街’了吗？”
沈修身稍稍屈膝，沈玉书就把最上面的几件小东西拿下来。
“对呀，哥哥今天去‘花街’了，还给玉书玉画买了花呢。”
进了屋，沈修身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道：“娘呢？”
沈玉书冲屋里努努嘴：“在屋里织布呢，奶奶蒸花馍呢。”
沈修身从买的一堆东西里找出两朵绢花并两根红头绳，先给了小妹一朵绢花，说道：“这朵粉色的是玉画的，这朵大红的是姐姐的，这两根红头绳你和姐姐一人一根。”
沈玉画喜得不知说什么好，拿着绢花跑去了厨房，给姐姐看花去了。
沈修身抬脚去了西屋，那是母亲织布的屋子。
屋子里点着一个火盆，母亲钱氏正弯腰织布。
沈修身进了屋：“娘，今天我去了集市，买了几匹棉布，您和妹妹们好几年没做新衣裳了，今年也做一身新衣裳。”
钱氏停下手里的活计，说道：“修身，你哪来的银钱？”
沈修身：“娘，县学吃住都不花钱，我的廪银就省下来了。”
钱氏目光慈爱：“吃住不花钱，纸笔不要钱？同窗交往不要钱？你不用管我们，可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沈修身：“娘，我中了秀才以后，抄书的工钱涨了好几倍，纸墨笔砚和人际交往很是够用了。”
儿子的一番心意，钱氏不好在推辞，说道：“以后不要给家里买什么了，只要你有出息，娘就比什么都高兴。”
沈修身点点头，陪母亲看了自己买来的一堆东西，又去了奶奶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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