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四年之约

　　李游往家的方向走去，天空突然飘起了毛毛细雨，打在人的脸上，痒痒的。

　　邻居家的狗好像生病了，它焉焉的卧在地上，见到他们眼神一下子变得委屈，却一点儿也不激动了，要是在平常它早就跳起来迎接了。

　　家门口长时间没有人走，杂草丛生，无从下脚，不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回来，虽然得知了一切，但是和他们相处时的不自在还是伴随着李游。

　　她有点儿害怕家里有人在等她。

　　就这样走过去，有一种不知名的草剌在小腿上，还有点儿疼。钥匙插进去才知道原来门是锁着的，锁着就代表家里没人。

　　“你快进去吧，别等会儿下大了。”

　　关舟自己还站在雨里，却怕她淋着。

　　李游眼眶红的一瞬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让关舟在门口等她。

　　她跑进屋里，拿下了床头挂着的那幅被隐藏着的画，又翻出了一把伞，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是该有个决断了。

　　李游站在大门后，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任风吹干了脸上的眼泪，她到底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大门被她打开，关舟和刚刚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雨滴好像比刚才更密了，关舟看到李游走出来的表情就知道她有话要说，而且知道她大概要说什么。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愿意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迅速夺过李游手中的伞，转身就走。

　　“关舟，我们走走吧。”

　　关舟站住了脚，迟迟没有回头。

　　“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我今天都告诉你。”

　　关舟回过了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李游，李游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和衡大叔，和他们最后一次告别的时候一模一样。

　　“走吧。”

　　李游又一次走到了前面。

　　“去哪儿。”

　　“故事从哪儿开始，就去哪儿。”

　　这条路熟悉得都可以闭上眼走一遍，很久不来，那扇生了锈的铁门上的锈更厚了，开门时的声音也更刺耳了，看不到路在哪儿，只能感受到草丛更深了，雨水把鞋子都打湿了。

　　李游又去了那个小教室的窗前，整间屋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潮湿的气味儿扑鼻而来。

　　原本就是，这个校园不管有没有人，这间屋子都是见不得天日的，那些人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这里，任由它们越来越黑，任由它们腐烂，变臭。

　　“我有一个孪生姐姐，叫李澧。因为那时候，他们想要一个男孩，所以我出生就被妈妈送到小姨那儿，四岁之前，我心中的妈妈一直是我小姨，虽然很多人都笑我没有爸爸，但我觉得我很幸福。四岁那年，姐姐走丢了，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一直以为，是爸爸妈妈怕没人给他们送终养老，所以就残忍的毁了我本该快乐的童年。”

　　李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知道关舟要走向前安慰她，她的右手扶着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框架，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说一句：“别……等我说完。”

　　雨虽然停了，但是刚刚天上的小雨落下来汇成大雨滴，停留在树叶上，现在它们一滴一滴的砸下，关舟也不挪动，雨滴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连同雨滴一起砸下的，还有李游一直不愿意说的话。

　　“那天碰到郝叔叔，我才知道，我是如何从你爸爸的魔爪中逃脱的，我该恨的从来都不应该是我的爸爸妈妈，而是你爸。那天他们看到我被叫进这间屋子，不得已制造了一场家庭纠纷，用抢夺我的方式让现场混乱，可能他们也确实有把我抢回去的念头，但是救了我也是事实。我爸就是冲进这间屋子把我抱出去的，他们把我围起来，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可能会说，我逃过了一劫，到最后也并没有受到迫害啊，但是你知道的，心理上的伤害从来不比身体上的好受半点儿。

　　你还记不记得，我妈妈第一次见你，那副很疑惑的样子。当时我还很奇怪，前几天她告诉我，是因为她那天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你爸一闪而过的脸，别人都是围起来看戏的表情，只有他是咬牙切齿的，我妈印象很深，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坏了他的好事。那天我妈第一次看到你，就想起了你爸当时恨恨的表情。你和你爸爸眉宇间还是很像的……”

　　关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也没办法解释，因为这的确是事实，就算他不把那个人当做爸爸，血缘也是没办法改变的，就像李游所说的，他的眉宇和他的爸爸很像。

　　他曾经计划好的一辈子，就算真的勉强一辈子了，也不会幸福吧，这张脸，会让李游想起那段噩梦般的往事，触摸不到爱，看不到希望，被冷落的童年，会让李游的爸爸妈妈想起，是谁给了他们这提心吊胆十几年的时光。

　　是他的父亲。就算那个人现在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也没有脸面去见李家人，也没有脸面再要求李游留在他身边。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

　　在李游面前，他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给彼此点儿时间，好吗？四年，大学毕业后，你要依旧觉得你的后半辈子非我不可，你就来找我。”

　　“如果我四年以后回来找你，你不会觉得勉强吗？我不想委屈你，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李游终于转过了身，关舟的头发全湿了，肩膀也湿了一片，她在昏暗的找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再像平常那样有神，像是丢了最心爱的玩具之后的无助和落寞。

　　李游用她原本就不热的手，握住了关舟冰凉的手。

　　从前他一直都是发着光，带着热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失魂落魄。

　　他又怎么可能不难过，抛去恩怨纠葛，出事儿的是他的爸爸。一夜之间，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他不能认输，他还要照顾妈妈，要好好的完成学业，做一名好警察，替爸爸赎罪。

　　如果这是体会过快乐，就必须要承受的代价，那她宁愿一直都是高一之前，没有遇到过关舟，那个假装快乐的李游。

　　李游一把抱住了关舟，她把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了他的身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抬头看着他说道：“你傻子吧，我从来都不会觉得勉强，更不会觉得委屈，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时间，时间会冲淡仇怨，我们总会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到时候，我们会变得更好，站在对方身边。

　　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或许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我更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情况，带你去见我的爸爸妈妈，告诉他们，这是我男朋友。我知道他们不会接受，也不会祝福，他们会无视，我被无视了那么多年，我再也受不了那种无视了。过几年，你挺直腰杆站在他们面前，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被祝福的。”

　　关舟替李游拭去了脸颊上残留的眼泪，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吴晨阳还站在门外，浑身都湿透了，他的手扶在门上，转身离开的时候，手里全是被水混过湿了的铁锈。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更不知道故事接下来的走向，不过也没关系了，不管未来如何发展，故事里都不再有他吴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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