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老去总是残酷的
奶奶再清楚不过，这是他们临走前最后一次来看她。
她最开始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像自己的孙子肖杨一样，飞去更广阔的天空。
可她没有说破，人生不就是这样聚聚散散的吗？不管是真正的亲人肖杨，还是肖杨的朋友，李游和关舟，这些血缘关系和身份，在她眼里，都是浮云，她也早已把他们当成了和肖杨一样的亲人，甚至有时候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更动人，在分离的时刻，还有人生重要的时刻，他们能想到自己，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听到厨房里的两个人忙活起来，锅碗瓢盆叮当响的声音，听到他们时不时拌嘴的声音……
既然挡不住时间的流逝，挡不住内心不希望的那一刻到来，那就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欢愉。
对于奶奶，对于李游。
不同的是奶奶知道接下来自己无非还是自己一个人，而李游，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那“刀山火海”好不好迈过。
最终，火会熄灭，饭会做好，兴奋的干完杯，杯里的酒会下肚，水龙头里的水会往下流，冲到锅碗瓢盆的身上，最终它们都会回归它该回的位置，李游和关舟也该去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奶奶，你要好好保重身体，降糖药要记得吃，我们不在的日子，就让我们家‘关门放狗’陪着你，到了北京我们会直接去找肖杨，他现在这么出息，不会让我们受委屈的。放心吧。”
奶奶心里什么都明白，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住的点头。
李游和关舟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奶奶叫住了他们，她非要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再原封不动让他们带回去。
“这个你们拿回去，我这儿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你放在这儿，我吃不完，都放过期了，快拿回去！”
关舟接过来之后，又提着放回了老位置。
“奶奶，说好的肖杨不在，我们替他照顾你，你这样，我们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啊。”
“是啊，奶奶，就放在这儿吧，等肖杨回来看到你瘦了，会心疼的。”
“还有啊，奶奶，他不仅会心疼，而且还会不停的唠叨，所以，为了不听他唠叨，您就收下吧。”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让奶奶没有拒绝的余地，也就无奈收下了。
“行，那你们走吧，慢点儿，我就不送了。”
奶奶好像又突然变回了刚刚他们进门时候的样子，葡萄架下，一个板凳，一个收音机，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老人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和单纯的爽朗笑声不同，这次的笑容里有欣慰，难过，得意……总而言之，有很多没办法表述的情绪。
欣慰的是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己的任务也终于完成了。难过的是，以后就变成一个真的空巢老人了。得意的是，她天衣无缝的演技，把他们俩都蒙骗了过去。
她的眼睛确实出了问题。
不过不至于变成盲人，只是一天比一天模糊，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前段时间因为得知肖杨要在高考前的那几天回来，她就又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去找了小时工的工作。
肖杨给她的钱，她都没有动过，可自己的积蓄终究有一天会用完，她在脑海里列了一个清单，清单里写的都是肖杨爱吃的东西，想想终于又能为肖杨做饭了，奶奶就满心的期待，好像他回来那天，时间会倒流到小时候的某一天。
那段时间，肖杨的奶奶拼了命的工作，原本每天按时要吃的降糖药，后来也变成了想起来了吃一吃，想不起来就丢在一旁。可能肖杨回来的前后几日太过兴奋，就没有太大的感觉，肖杨走之后的第三天，她才意识到身体出现了不适，
她独自一人去了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血糖飙升不说，眼睛以后也只会往坏的方向发展，没办法恢复正常了。
她苦涩的笑了笑，无所谓了。把孩子抚养成人，让他成为一个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他变得出息，可以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害怕，这就是她作为一个奶奶后半辈子的任务，任务完成了，她也该退居二线了。
没有人会再去用一个出了故障的机器，值得庆幸的是，她是一个“老机器”了，可以不用费劲心力，不用花钱找工人去修，寿命将近，不会成为谁的拖累，大可就丢在一旁，等它落满灰尘，最后腐烂成一堆废铁就好。
“李游。”
“嗯？”
“算了，不说了，走吧。”
李游笑了，她的笑是对一切都心知肚明的笑。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咱们真的要装作不知道吗？”
“你知道我看出来了。”
关舟有些惊讶，他以为李游需要有他提示才能看得出来。
“你扶着奶奶坐回去，最后把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回原位，我就都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拆穿。”
“大概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吧。”
“你知道我什么想法？”
“对，你心中所有的担心和顾虑，我都有，所以才会一个字也不说，陪她一起演下去。”
关舟用力握了握李游的手，这大概就是别人描述爱情的时候，总说的“两个相契合的灵魂”吧。
因为奶奶怕他们担心，怕他们不能安心的离开，更害怕他们告诉肖杨，而且她的眼睛已经一个月了，虽然看不清，但是生活可以自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自尊心也不允许她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她只是生病了，并不是一个残疾人。
如果他们紧张，担心，非要带她去医院，反而会适得其反吧。和身体上的不适比起来，心情永远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她觉得，他们在用对待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的方式去对待她，在这种时刻，李游和关舟依旧把最心爱的猫交给她来照顾，就是对她最大的信任，也是给她最大的安慰。
“如果人不会老，长到一定的年纪就无病无痛的死去，那该多好。你说我老了，会不会比奶奶还要糟糕，会不会千人嫌万人厌。”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那千万人里的其中一个，我不会嫌弃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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