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种夏天
初夏时还会有一丝凉爽，眼前临近期末考试，是真正的夏天到来。暑假就是我们盼望着的真正的夏天。
在茂密的树荫下，一起骑着自行车大撒把，一起迎着风尖叫，感受夏天的热风吹在自己身上。
骑到郊外，在一条小河边小憩，挽起裤腿抓鱼，抓完之后再放生，只是为了去感受那乐趣。
回到家，从冰箱里拿出在走之前就已经放进去的半个西瓜，一个勺子。再加一个破旧的电风扇，足矣。
那温度只需要穿一个背心裤衩，随便挽起头发，赤着脚，盘着腿坐在草席上，面前是发出怪异声音但依旧在转的电风扇，对着电风扇唱着不知道是叫《穷开心》还是叫《果汁分你一半》的歌，也分不清，反正唱就对了。
之后非常有仪式感的拿起勺子，往西瓜的正中间狠狠的挖下去，放到嘴里，眯起眼睛，等待着最甜那部分的水分全部溢满到自己的嘴里，像小狗一样哼哼唧唧，架起胳膊，摇摇晃晃。
每次夏天的“预告”一来，李游就开始焦虑，她太讨厌夏天了。
直到初中以后遇到了一些朋友，李游虽然还是会讨厌夏天汗水的黏腻，蚊虫的猖獗，她和朋友们学到了很多更快乐的去经历夏天的小妙招，不知道真的是那些妙招起了作用，还是认识了更多朋友，让她内心不再那么孤单。
那些她记忆里寥寥的幸福瞬间，好像都在夏天。
其实夏天还是很可爱的。
她以为往后的夏天都会是一个样，会有汗水，也会有汽水，有花露水，有快乐水。
可今年的夏天呢？
还没来得及肆意潇洒，就先经历了离别的夏天，第一次觉得怎么暑假那么长，高中三年那么短。
那样的夏天，悄无声息的死去。往后的日子里，她不再厌恶，也不再喜欢，在李游心里，夏天就只是和春，秋，冬再无区别的一个季节。
期末考试迫在眉睫，别人都在埋头复习，只有许念念，她总是自己躲在窗帘里，去计算距离肖杨离开的时间。
不管怎么算，这时间都不会自己变长。
许念念为什么这么依赖肖杨呢？她陪爸爸妈妈见过太多的从小就接受绅士教育的男孩子，可她觉得，他们都是一样的，被训练得完美的机器人。
那些人的内心总是藏着，许念念也藏着，他们在彼此的眼里，他们是儒雅公子和名门淑女，都是工具罢了。
或许许念念还很幸运，没有彻底沦为工具，她拥有的爱不全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自私的爱。
他们尊重她。所以从来不干涉她的交友圈子，她和肖杨这种人往来，他们也不曾说过什么。
只是关于未来，没有谁的父母不是倾尽所有也要替自己的孩子去换取的。
不管是贫还是富，他们才不管孩子是否需要那份好意。
肖杨可能是一个意外，因为抛弃孩子的父母不配被称之为父母。所以，他需要用自己的双手和仅有的资源去为未来拼搏，去为许念念拼搏。
他必须要走，没有办法改变。
出国，是许念念也没有办法改变的。
谁又能说，很多年后，他们一定会重新相遇，甚至重新相爱呢？
这种未知太可怕了。
许念念趴在窗户边，晒着太阳睡着了，她梦见和肖杨一起去血洗小卖部的那个下午，他们跑啊跑啊，直到没有力气，牵着她的那只手突然消失了，她找不到小卖部，找不到回去的路，找不到他。
猛然惊醒，脸上全是泪。身上是李游的衣服，旁边李游也钻进了窗帘里，趴在窗边，正看着自己。
她拨开了挡在许念念额前的碎发，帮她拭去了泪痕。
“先好好复习考试，之后的事情，我们一起去面对。哪怕未来肖杨不在你身边，不还有我们啊。不至于那么绝望。”
李游只有对许念念说话的时候，才会这么温柔，因为看着她，她实在忍不下心。以前，许念念总是不在乎女神形象，只对她傻笑，李游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那样的笑了。
这或许就是长大的代价。
除了李游和许念念在一个班里，直到期末考试，他们四个都没有再见面。
许念念化悲愤为动力，依旧没有跌落她年级前六的地位。
刚刚好，第五名。
而李游和关舟是出了名的偏科，英语是他们俩的命门，不过，就算没了英语，他们两个的成绩也没到让老师撕卷子请家长的程度。
中规中矩，不上不下，也是刚刚好。
不冒尖，不垫底，完美。
离校的最后一天，也是去送肖杨的那天。
他们四个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肖杨穿得精神，提着箱子，坐上这趟火车，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和李游上次一样，许念念的眼泪倔强，她也是眼睛憋的通红，不停的眨眼，也不让它们落下。
她穿了白色连衣裙，剪了头发。
又是那个地方，上次，李游见证别人相聚和分离的地方。李游和许念念都没有说话，只有关舟，他只交待了一句，“奶奶我会照顾，只是以后谁再欺负你，自己的架要学会自己打。”
肖杨本来就笨嘴拙舌的，用力的点了点头，说了再见。
他看了看旁边的许念念，她还是一直低着头，李游使眼色让肖杨主动去拥抱她，肖杨只是露出对念念的专属傻笑，只是这次的傻笑里有心疼，怜爱，不舍。
他也只是说了再见。
他的背影离了好远的时候，李游身边的许念念突然朝那个背影跑去，她的白色裙子飘扬在风里，她曾经特别爱惜的长发不见了，这一次她不愿意再当等待王子的来营救的公主，她只想为了他做一次敢爱敢恨的女侠。
第一次，她抱住他的背脊。
肖杨惊了，他的大脑经过了多少次反复确认这不是梦，身后的人确实是真真切切的许念念。
“肖杨，你带我一起走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肖杨本想让她松开抱住自己的那双手，听到这句话，肖杨停下了那个想法，他丢下箱子，转过身紧紧的抱住了许念念。
这也是肖杨第一次拥抱许念念。
从相遇的那年，到后来相知于小卖部，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相恋的。
是他总是偷偷的送给她小零食，是一向老实胆小的他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总是挡在她身前，许念念也不知道，他就是这样一直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开。
而肖杨是从第一面，她没有穿属于公主的白裙子，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随意的家居服，人字拖，给自己开门的时候。
许念念是肖杨见过的第一位公主，就算她打破了肖杨心中公主的形象也没关系，他认定了，从此以后，不管她是否高贵优雅，是否多才多艺，是否谈吐得体，是否还是名门淑女，她都是他一个人的公主。
都说许念念多么完美，其实她也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儿。她也会口是心非，会任性，会试探，会不安。
她曾经说过，让肖杨不要顾虑任何人，包括自己，她要他跟着感觉走。可是真正到了眼前，她也不再是那个通情达理，让他听从自己内心的许念念了。
长大后的我们会嘲笑那时候的自己，我们笑自己，那时候不管是喜欢还是爱都总是在嘴边，那时候，对责任二字还没有什么概念，爱说得容易，又显得廉价，没有人知道当下的那份非你不可的感情，真正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
李游突然想起来关舟，他们会走到最后吗？他靠在离自己不远的柱子上，他刚好也在看自己。
是否是因为此刻抱在一起的那两个人，这一次对视，他们没有再躲避。
“念念，你等我好吗？我会变得更好回来找你。”
许念念泪眼朦胧看着肖杨，她说不出口那些“你别走，我帮你”之类的话，凭自己家里的关系和能力，肖杨可以拥有比外面更体面又稳定的工作，他就可以不用奔波了。
顺利的话，他就等着迎娶千金，等着做金龟婿就行了。
许念念希望他可以不离开，可那是肖杨啊，自己固然是说不出那样的话，若是说得出，肖杨也不会喜欢她了吧。
同样的道理，如果肖杨真的不离开，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那他也不是肖杨了，那许念念也不会喜欢他了。
让你们离不开又舍不掉，就这样互相折磨，是老天最爱玩的把戏。
许念念帮他提起地上的箱子，交到他手里。
“走吧，记得早点回来，回来了提前告诉我，我让张姨的小卖部晚点儿关门。”
说完许念念已经哭成了泪人。
她才不和别人一样说再见，也不故作潇洒说拜拜了您嘞，她才不要告别，对他说的这句话也根本算不上告别，肖杨只是去上课了，等他们放学，他就会像平常一样来找她……
只是这节课的时间有些长，上课铃声是列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没有人听过下课铃声。
她希望下课铃声是肖杨单膝跪地对她说，念念，嫁给我吧。
那会是多少年后的夏天才会发生的事情，许念念不敢想，她甚至不知道，她设想的一切会不会发生，她是不是没有机会再听到下课铃落的声音了，她的青春是不是也随着火车一起呼啸而过。
有他的结局，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等得到。
关舟看到李游偷偷抹了眼泪，李游用拙劣的演技解说着着自己是如何被风沙迷了眼的。
只是那晚李游失了眠，她爬起来坐在书桌前，那本回忆录看了差不多一半，书里的女人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忧愁，她记录了太多她拿奖的瞬间，李游在怀疑她的这种快乐是否真实。
李游不曾得知她的家人，她是否有过喜欢的人，她的朋友也就可能是自己的妈妈吧，不过也只能算是没有深交的朋友，她没有牵绊，没有痛苦，没有得到过，也没办法体会失去，那她又怎么去体会快乐呢？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另一种不幸。
李游在日记本里写到：2008年的夏天，是她再也不要重来一遍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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