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蒙德尔
“——敢问，里间之人是否为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艾比·霍夫曼殿下？”
外间所在的那人声音清越，然而与年幼之人不同的，他声音之中还透着一股变声期的沙哑。
蒙德尔站在被掀翻的马屁股上，独自一人没有任何兵士相随的少年就这样单枪匹马地拦住了这飘扬了紫罗兰旗帜的可疑马车。
接到直接由飞鸟传来的、印有女皇标志的火漆印信函，守在这米瑟王国最边境之处的蒙德尔已经对这辆马车等候许久了。
这个方位、这样的语气声音、这样即便只是怀疑都要将行车之上最重要的马匹掀翻的嚣张至极的行为方式……
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在那少年开口之间，格罗便已经大概明了对方的身份了。
在六年前创世神殿与米瑟王国的战争之中，凭借一己之力闯入敌营，将为首者的头颅砍下的疯子——
蒙德尔·阿托夫斯齐。
敏捷的身手、嗜血的性格、天生的怪力，这些都是他的标签。
彼时作为米瑟王国与卡塞尔帝国与梵穆教国交界的麦卡托夫城被创世神殿的士军围困，将城中的水粮等一切资源断绝，以求守城军士投降，不伤一兵一卒地将麦卡托夫城拿下。就在城中的人们都饥寒交困之时，那年仅八岁的孩子突破了重围，在火焰与鲜血之中，他猖笑着将那敌军首领的头高悬在麦卡托夫城的城墙之上。
这样充斥着火焦味与腥臭味道的传说终究是为人所惧怕的，但即便那时的阿切夫斯齐连十岁也未到，但作为统军的利盖尔公爵依然授予了他男爵的爵位并将麦卡托夫城作为其封地令其镇守。
所以，这样的人找上他们总不可能是为了找他们恤怀六年前他与那守军交往的功绩吧？
而艾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对着面前特意没有损毁的车厢，在不断的沉默之中，本身耐心就不算太好的蒙德尔终于爆发了。
“不回答吗……”低声呢喃之后的少年握住了身后武器的长柄，“那就永远，别再说话啦！！”
那造型朴实至极、通身全黑的武器在蒙德尔的舞动之中显现变化，刀柄被双手握住的向车厢横批而去的长刀裹挟了飓风，呼啸着伸长在瞬息之间已有近乎三米的长短！
未想对方突然发难的娅嘉与武卡辛两人只来得及将格罗与艾比的头按下，使其躲过那危险无比的刀刃，还未等两人反击，便只觉有阴影将他们覆盖。
“嗯哼。”一步踏上车厢断面的蒙德尔将那重新变回原来长短的漆黑长刀架在肩膀上，猩红的双眼扫视着车厢内的众人，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车厢之内的几人。
“法师。”他将手指点到了那身着长袍的年轻男人身上。然后指尖移开寸许指在了将法师护住的女人身上，“——还有他的盾。”
接下来他收回手，那双盛放了无限杀意的眼睛将另外的两个男人注视。
“你就是那个艾比·霍夫曼吧？”虽然是问句，但他用的是全然肯定的语气。
“然后是你……”这下子这个颇为年少的少年居然将双眼眯起，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然而就像最鲜丽的罂粟也最为危险一样，这少年的下一个动作便是毫无征兆地将那长刀劈砍下来！！
“你就是武卡辛吧！！”
说出这句话的少年神情尖锐疯狂。
武卡辛·托米尔，这是最为高绝的武者的名姓，在崇尚武道的西大陆，这是被无数处于修炼中的武士们铭记的名字。
将这个冒名为最强剑士的男人打倒，那便可以成为西大陆之中最有名望的战士！
但实际上蒙德尔对于这种虚名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在兴奋，兴奋于自己终于能够与这生活在传说与赞美之中的男人一战！
挑战强者，与强大的战士战斗，这对于蒙德尔而言本身便足够令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武卡辛不愧是被无数赞誉包裹的战士，在蒙德尔没有任何先兆的、正面而来、向他直直冲来的长刀之前，他不慌不忙，屈膝下蹲，按住剑柄，然后在拔刀的瞬间将汹汹来袭的巨剑接下，顺势直身将那卷席了巨大势能的长刀弹开！！
对方是单纯的武力派，这一点从他孤身一人将他们拦下时便已经显现。
武卡辛双手持剑，站在艾比的身前，将这位身份尊贵的老者也是自己的父亲护持安全。
看着对面摆出防御姿态的男人，蒙德尔却是啧了一声。
“没意思。”少年改用单手持刀，转回原本形态的刀具在他手中翻转一圈之后被他用刀尖指向了这个认同火焰一般的男人。
“力度、技巧还有反应能力都不错……”不像是称赞，只是在自我呢喃一般，蒙德尔注视着武卡辛的那双猩红色双瞳如同早已经凝固的鲜血一般。
他看着他，他却又没有看着他。
在短暂而深刻的缄默之后，蒙德尔眯上双眼，向那神色未变的男人问道：
“你……真的是武卡辛·托米尔？”
眼前的男人确实有着与传言之中相匹配的剑技，但实际上，蒙德尔对于被驯养的家畜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兴趣。
将身后那孱弱老人护持的男人在蒙德尔看来与家犬无异。
在少年脸上显露怀疑的神色时，武卡辛难得地起了怒意，然而这份愤怒却被他即使压下。面对着比之格罗还要年幼几分的少年，武卡辛皱着眉向其问道：
“阁下是谁？”
“蒙德尔·阿切夫斯齐。”
与刚才的疯狂不同，消却了方才情感的蒙德尔乖乖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见他居然还有理智的样子，武卡辛脸上却是显露出了几分微妙的惊讶。
“阁下方才为什么要袭击我们？”知道蒙德尔还能够回话，武卡辛赶紧接下去问道。
“袭击？”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蒙德尔将一边的眉毛滑稽地挑高，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这可不是为了袭击……”
挽了一个刀花的少年嗤笑一声，声音中是不知何来的困顿。然后在下一刻，他的声音之中是无边的锐利——
“——这可是为了，拿你们的命啊！！”
那位利盖尔公爵的传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除法师与其盾之外，全部格杀！
紫色花旗、创世神殿。
只要知道这两点，便足够蒙德尔挥舞长刀！
“死吧——！！”
神情转换之中的少年脸上是彻底的疯狂！
这次他没有再令那几乎闻所未闻的、伸缩自如的长刀延申，而是就着从车壁跃下的力道，将长有近米、宽足尺余的墨黑长刀向武卡辛挥舞！
以剑护持将其险险接下的武卡辛直面着少年那双血色的双瞳，在那几乎没有边际的、将全部事物燃烧的疯狂之中，武卡辛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
伏砍斜劈、与对方对剑相向的少年在鼻腔之内发出一声哼笑。
以剑上的护持弹开对方，被剑刃传导的巨力也足够将武卡辛的双手震麻。
“喂，放开一点怎么样？”被弹退回去的少年在空中后翻一圈之后稳稳地落在了车壁断面，重新回到原来位置的蒙德尔向下面的人提议。
“……什么？”
“在你死之前，我不会对这个人动手。”蒙德尔将长刀杵在地面，手指着武卡辛身后的老人，再次平静下来的少年脸上是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狂妄，面对着眼前这声名显赫的、武者的大前辈，他却是全然的不屑。
“——所以在尽兴地打一场之后，再让我杀了你吧？”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武卡辛很明白，或者说，全部的创世神殿的人都很明白。在此女皇刚刚成婚之时，绝不能再由创世神殿挑起战争，不然将会令其不利的状况，再怎么样也要等到半年之后，才能够对米瑟王国动手。这便令创世神殿丧失了太多的主动权。
可实际上，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米瑟王国早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被创世神殿消化吸收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创世神殿没有必要再发动战争，即便是为了加速米瑟王国消亡的进程，他们也不是那么没有耐心，非要在女皇大婚之时发动进攻。
但如今，这猫鼠游戏的立场颠倒，却是令武卡辛难能看透。
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一种十分简单的心理罢了。武卡辛没有看透、创世神殿的有识之士装作没看懂，这便令如今在此的红衣主教与前任的圣武士陷入了万分尴尬的境地。
不，或者说，艾比对此早已经有所预料，所以才会选择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带着自己亲信的几人离开。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想到，米瑟王国的反应居然如此迅速。
——狗急跳墙、兔恼咬人。
这不过是最简单易懂的心理活动罢了，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惊讶。
所以在面对这即将离开米瑟王国之时发生的、出乎意料的状况，艾比·霍夫曼脸上也没有太多震惊的样子，只是在对面的少年转眼望来，用无比轻蔑的样子将他羞辱之时，艾比皱眉长叹一声罢了。
——米瑟王国想要奋力一搏了。
截杀红衣主教、向创世神殿宣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应当是屠杀还存在于米瑟王国之内的、来自于创世神殿的使臣，彻底而决绝地向梵穆教国宣布最后的麓战了。
只是艾比不明白，为什么沉寂了这么久的米瑟王国非要到现在才开始发难？
十几年前，伏泰尔·阿切夫斯基·阿修雷夺取长兄皇位称王之时，梵穆教国也派遣了使者前来祝贺，当时米瑟王国的国力比之现今而言虽然弱上些许，但人口与经济还未受六年前的战争打击，当时甚至还有蒸蒸日上的趋势，若是在那时发动战争，说不定胜率还比现今高上些许。
就算当时的决策者与现今的不同，但身为有着将东西大陆贸易交流壁垒打通的、具有远见的王者，伏泰尔真的没有看到米瑟王国的败局吗？
而如今，将红衣主教截杀、正式向创世神殿宣战的气魄……
这样的胆识，究竟是谁给女皇作为支撑的呢？
弗雷·利盖尔公爵？
就凭一己之力就想左右战争的局势，未免太不自量力。
还是眼前这好战的蒙德尔·阿切夫斯齐？
他能够以一敌十，但在如山海一般汹涌而来的敌人面前，这寥寥十人又有什么作用？
蓦地，艾比的目光凝滞了。
东大陆。
想起利马斯的死因，不无之后的东大陆使者的推动。
如果是那存在于无数自然隔阂之外的那绝对强大的国度的支撑，那么也不难解释米瑟王国的底气了。
不是鱼死网破而是狐假虎威……？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作为虎的萨坦尔帝国又能够得到什么？
……那位女皇是甘心将传承了数百年的土地和国家出卖，只求胜利的人吗？
——当然不是。
只是艾比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有一个游离于大陆之外的幽灵，加入了这混乱而清晰的斗争，令女皇不得不做出选择罢了。
——成为创世神殿的傀儡，怎么看也比不上成为那无边强大的东方帝国的属国。
对于信仰不同的异教者，创世神殿采取的措施是屠杀活埋，比起这一点，至少那东方的国度包容而和平。
——她至少能够保全自己子民的性命。
——这一点对于皇族而言已经尽到了他们的职责。
所以蒙德尔才会得到利盖尔的命令。
这个只会战斗的少年不会有兴趣参加权力的斗争，驻守着交通要道的少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皇族最信赖的将领。
“原由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所以我不想说。”
对于武卡辛的问题，如此任性便将其回答了的少年嘴角是极为恶意嘲讽的笑容。
“——那么对于我的提议，你的回答呢？”
实际上也不需要武卡辛回答，作为这场游戏的被支配者，早已经有人将支配权牢牢地放在了他的手上。
武卡辛的回答只能有一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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