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命运］的奴仆

　　“——我是魔塔命运学派古典法师，雅各布斯。”


　　猜对了。


　　只消一句话，格罗便知晓，自己此前的判断并没有错处。


　　为什么从没有留下什么法师的米瑟王国皇都里会出现法师？困扰格罗并令其不惜损耗魔力也要布下勘测魔法的原因便是这个问题所带来的困扰。


　　格罗在雅各布斯施展空间传送法阵，真正来到宫殿之前便已经觉察到他的存在了。


　　——毕竟这样在被自主开辟的异空间之内窥探着女皇，这令极为熟悉空间魔法波动的格罗想不发现也很难啊。这种感觉就像是，漆黑的夜空里有一颗星星，还是将亮度和闪耀度都提高到最慢，生怕闪瞎不了你眼睛的星星。


　　没有办法，怀着好奇、顶着此行动不符合礼仪的巨大压力，格罗在簇布下了勘测魔法。、


　　是的，那勘测魔法并非是为了露西才施展，只是为了看清在异空间里致力于闪瞎人眼的无良法师是谁而布下的罢了。


　　只是，格罗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发现。还被法师逆向追踪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对一位法师施展勘测魔法，这可是不敬中的不敬啊。


　　从阿丘利塔那里得知了一点法师之间相处的礼仪，被掐住脖子的格罗悻悻想到。


　　不是明智的抉择。


　　在米瑟王国之间与和米瑟王国的女皇关系匪浅的法师相战，绝不是什么智力正常的人会做的事。


　　——这便是格罗被掐住要害却完全不反抗的理由。


　　但是，这位法师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判断。


　　露西与法师交谈的过程中有两处关键词——


　　八年前失踪，相互利用。


　　八年前，正是米瑟王国的女皇——露西·阿修雷登上皇位的不久之后；相互利用，一个人类皇族与法师会产生的交际实在是少的可怜，不外乎是那两样——魔法原料、战争。


　　然而米瑟王国在八年之前并没有任何在女皇引导之下发生的战争——恰好是在那一个时间点附近来到米瑟王国的格罗对此再清楚不过。然而就在米瑟王国被梵穆教国的军队全面入侵时，格罗也从没有在特尔落提公国的另一边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除却属于武卡辛·托米尔那标志性的爆裂魔法。


　　那么，不是战争……


　　关于魔法原料的采集……


　　法师和女皇的相处模式可不像是单纯的商品交易啊。


　　那么，法师的过往无法考证，能够找到些线索的只能是在女皇的身上了。


　　露西·阿修雷，十数年前米瑟王国皇庭政变的主要人物，自那之后与其妹在其叔父的阴影之下讨得微末的生存之地的阿修雷家族落魄的长女，究竟是如何召集诸多有识之士，甚至令其叔父之子——丹尼斯·阿修雷也倒戈向她，重新夺取本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的呢？


　　这件事随着政敌的湮灭而变得越发模糊不堪，而留下的那些属于露西的势力又都是女皇的猎犬，自然不会透露任何关于女皇的信息。所以露西·阿修雷的崛起在西大陆之间一直是谜。


　　——但若是露西身边有一位魔力储备极高的法师，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那么法师又是为什么来到露西身边的呢？


　　[亲族遭难的皇]


　　阿丘利塔的言语被格罗从记忆角落捡起。


　　魔塔命运学派，在每个适格者身边都安排了法师。


　　适格者，可远远不止他一个啊。


　　而皇庭政变之后的露西不正是符合条件吗？虽然她身边还有一位埃娜，但他自己身边不也有亲人幸存吗？所以啊，若是这位雅各布斯真的是命运学派的人，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虽格罗此前的一切猜测都是基于现有的事实之上的合理推测，但此刻被雅各布斯证实确实是正确的，这无疑令格罗感到由衷的喜悦。


　　“那么现在，回到之前的问题。”放开格罗之后，雅各布斯双手抱臂望着这个少年，“——为什么要监视露西？”


　　眼前的少年是阿丘利塔在十几年之前负责的适格者，也就是，他是东大陆的王族，也是罚神的契约者——罗格。


　　那么，这位东大陆的先皇监视着米瑟王国现任的女皇，其目的便十分可疑了。甚至，以他的身份，出现在米瑟王国之内都要先怀疑他的目的和用心究竟为何，更何况是使用了如此露骨的勘测魔法？


　　然而罗格是[命运]的奴仆，他绝对不会死在自己手上。


　　——身为命运学派的佼佼者，雅各布斯对此自然清楚得很。


　　数千年来，无数命运学派的古典法师尝试着改变命运，但即便是能够在[命运]未涉及的毫末之处有所影响，但[命运]的流向终究是无法被改变。然而仅仅是将[命运]的毫末影响，命运学派的先贤们付出的也依然是万分惨痛的代价。


　　何况罗格并非是什么微不足道的毫末啊……对于被记录在[命运]的人而言，这样的称呼可以是极为不敬。


　　雅各布斯自觉自己的生命还是十分宝贵，与[命运]相抗，无疑是最为愚蠢的做法。在注定的终焉到来之前，这个少年绝不会出什么事。但露西——这个在雅各布斯眼中几乎与自己的子嗣无疑的女孩比他自己更为宝贵。


　　所以，最终还是回到了之前的条件。


　　——此后的事件如何发展，依旧只能看罗格的回答。


　　雅各布斯等待着，等待着这位年轻的自学成才的法师究竟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失礼。


　　“监视啊……”少年叹谓一声，颇有些无奈的样子，“事情并不是如您所想的那样。”


　　格罗仰头，望向目中还有敌意的男人。


　　即便此刻没有阿莱尔罗伊那堪称恐怖的全景勘测，但格罗那生便比常人敏锐许多的感知能力还是能够觉察到雅各布斯身上微妙的情福


　　－－微妙到……连格罗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这份情福


　　“哦？”雅各布斯挑眉，单音节的尾音被拉得八弯九转。


　　“这么，是我误会了？”


　　雅各布斯是的惜才的。


　　以雅各布斯看来，魔塔中立的立场有着不可忽视的弊端。


　　－－长久的和平。


　　那千百年之前的先贤曾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过于长久的和平终究是磨平了魔塔法师的棱角。除了从千年前流传下来的那些高阶种之外，魔塔里有太多可笑的家伙们了。


　　是，他们是遵循着古教，将无数心力投入研究。是，他们是遵从欲望，将无边的精力投射入魔法。


　　－－但他们的方向终究是改变了。


　　魔塔的中立，是因为那无边的智慧带来的无边力量若是使用不当终究会摧毁一牵中立，是为了将那可怖的力量收敛，将那为人忌惮的力量掩藏。


　　－－但绝不是摇尾乞怜，乞求那可笑的和平。


　　而除了像命运学派一般拥有传承了数千年的使命的死灵学派、拥有千年传承的精灵族作为首席领读的塑能学派之外，那些数以千记的魔塔法师们，又有哪些能够拥有着自己的骄傲呢？


　　那些法师和魔塔之外的沉睡者们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将自己的精力盲目投入一个方向罢了，混沌地、庸碌地过完此生罢了。


　　所以才更加难能可贵啊。


　　那些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法师，才是雅各布斯真正认同的同僚啊！


　　那么眼前的少年呢？


　　雅各布斯承认，仅仅知晓一点魔法原理便自学学会施法的少年姑且是能够被称为法师的。


　　那么他究竟是哪一边呢？


　　是偶然惊醒之后重新沉睡的庸碌者，还是在沉默中真正苏醒的觉醒者？


　　“回答我的问题。”雅各布斯撇头，傲慢地命令，从双唇之间，他嗤笑着吐露出最蔑视的称呼。


　　“－－半吊子。”


　　对于这于法师而言侮辱到极点的称呼，格罗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恨的样子。


　　“并非是为了阿修雷陛下。”格罗仿佛没有觉察到雅各布斯的恶意，只是坦然地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在他的眼下。


　　“我只是希望能够亲眼见见除了阿丘利塔之外的魔塔法师是如何姿态罢了。”


　　少年的双眼是没有杂色、能够一眼看透的灿金色，任何暗色的情绪在此通澈的颜色之下都无处遁形。但是，该不愧是被阿丘利塔看中的人吗？少年眼中是全然没有掩盖的坦然，便只是看到这双眼便可知晓，他的话并非是谎言。


　　然而雅各布斯不是什么只凭借主观印象来判断的家伙。


　　“所以现在？”雅各布斯反问一句，“对于你所见的一切可还满意？”


　　他讽刺地牵扯嘴角，想要揭穿少年的伪装。


　　然而少年却在怔愣一瞬之后点头。


　　“是的。”他承认了雅各布斯所言，“阁下的装束与行为方式，与我所料想的皆无不同。”


　　你子还真敢啊！？


　　“哦？”雅各布斯压抑着怒气，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怎么？就连我掐住你脖子让你失去行动能力，也在你的料想之中？”


　　然而格罗仿佛没有惹怒了雅各布斯的自觉，他点头，无视了雅各布斯身周压抑的气氛。


　　“是的。”他再一次从嘴里吐出了这个单词，“在布下勘测魔法之前，我便有被您所厌恶的自觉了。”


　　“－－甚至，你以勘测魔法逆向找寻到我的存在，又以空间传送魔法来到我的身边。最后做的仅仅是掐住我的脖颈迫使我丧失行动能力，而不以攻击类型的魔法将我轰杀至渣。这一点才是令我惊讶的。”


　　踩着雅各布斯暴怒的边界反复横跳的格罗没有一点自觉。


　　属于法师最后的冷静牵扯着雅各布斯的理智令他在怒火之间找到自己的声音。


　　“这么，你已经料想到了自己的死亡？”


　　“是。”


　　“所以，失望吗？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雅各布斯不断告诫自己－－


　　眼前这个人是［命运］言中之人，在命阅洪流到来之前，他绝不能出事。


　　－－为了命运学派数千年来的坚持！！


　　“奇怪的问题。”格罗轻笑一声，无奈道，“人类对于自己的生命总是珍惜，您的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哦？”雅各布斯脸上显露的愤怒消散，男人挑眉，望向格罗的目光似笑非笑。


　　格罗后背一僵，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慌张。


　　“为什么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雅各布斯抓住了他言语之间的漏洞。


　　明黄色双瞳的男壬大双眼，全然不顾那眼球上的干涩，在少年不自觉的退步中逼近对方。


　　难得气势被压过的格罗被一步步逼退，最后被抵上墙角的时候，他的眼中还有一瞬间的茫然。


　　“雅各布斯阁下？”格罗与那不详的明黄色双瞳对视，比其更高贵的颜色却显露出些许不安。


　　“你……想死吗？”


　　在不知道多久之后，沉默的空间里传来了这句问话。


　　并不是什么威胁，只是单纯到极点的困惑。


　　而这份困惑在眼前的少年灿金双眸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中被越发激扬。


　　哦呀啊，这家伙想死啊。


　　已经被证实的猜测令雅各布斯难得的愉悦。


　　“为什么？”


　　－－而这份愉悦更是在他的语气之间显露。


　　“为什么会想死呢？就像你的，人都是珍惜自己的性命的。”雅各布斯迫近再无法躲避的少年，“既然知道这一点，你必然比旁人都更清楚生命的可贵，但是为什么，你想要死呢？”


　　好奇啊。


　　实在是太好奇了。


　　身为［命运］漩涡的中心，在命运预言的时日到来之前绝无可能死亡的存在，居然在向往着死亡？


　　何其可悲。


　　何其有趣。


　　属于魔塔法师的、那旺盛的求知欲在蠢蠢欲动。


　　“－－能回答我吗？为什么啊！”


　　知道自己不能躲过法师那几乎能看透一切虚妄的魔法，格罗在对方将他逼到墙角时，便已经放弃了伪装。


　　那虚伪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消散，那虚假的真诚在他身上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最为深沉的气氛。


　　而这点变化，也使得雅各布斯越发兴奋。


　　在法师压抑不住的期待之下，摘下了伪装的少年叹息着开口－－


　　“因为……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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