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选择

　　格罗令阿莱尔罗伊加持在他身上的、名为永恒的诅咒其实只是为了得到龙族、精灵与鲛人等神创种的亲近，而施下的伪装罢了。

　　为了能够合理地解释自己身上的、属于天罚神阿莱尔罗伊的气息，为了能够自然地得到传说中的神qiang、钥匙，而刻意施下的伪装罢了。

　　格罗本人早已经与天罚神密不可分，与神明绑定的人类，哪里还会有什么死亡、衰老的概念呢？

　　所谓的诅咒，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

　　为了迷惑神创种和创世神殿的棋子罢了。

　　为了达成他最终的目的，而被他与天罚神商谈之后诞下的棋子罢了。

　　而如今，在还没有得到传说中的三把钥匙之一－－精灵族的花冠、还没有得知星海畔的大门在何处、还没有令大陆真正和平之前，他会放弃这十分好用的棋子吗？

　　开什么玩笑？

　　不是没想过在用生命树‘解除诅咒’之后令再次阿莱尔罗伊在他身上绘制图纹，但那实在是比原先还要惹人注目。

　　郑顺景和郑顺泽是知道有哪些人留在了特比亚斯。若是在这时候传出精灵族的生命树枯竭的消息，很难有人不联想到他们身上。更何况郑氏兄弟还知道他那名为‘罗格’的身份，与八年前的‘神迹’联系一番便可知里面的事情绝不简单－－更何况这两人还不是什么蠢货，一个在亡国之下还能忍辱十七年、一个策划了东大陆近十年的战争。这两人若是联手，便是格罗也要顾忌三分，更何况他们也知道了太多东西……

　　届时若是有人来特比亚斯查看，那么“东大陆冒险者格罗解除诅咒”的消息若是不胫而走，对格罗而言绝对是个烦。

　　先不论那郑氏兄弟会想到什么，单是他身上属于天罚神的气息，他就没有办法解释！

　　再次令阿莱尔罗伊布下诅咒？

　　大陆、海岛甚至是雪原上的赤狮子，全大陆近乎十亿的人类种，为什么独有你一个被天罚神诅咒还一连两次？即便是天罚神在第一次诅咒之后定位了你的生命频率，但在解除诅咒之后又再次施咒？这位身份尊贵而实力强大的神明是否是太无聊了一点呢？

　　知道格罗单边身份的，有东大陆的六亿民众与旅途中除了以诺为首的魔塔命运学派学徒、迪奥贝特和娅嘉以外的全部人。

　　若是‘罗格’的身份与‘被天罚神诅咒的东大陆冒险者格罗’的身份重合的话，只会招来无休止的争端。

　　－－这是格罗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为了身份不暴露，阿莱尔罗伊的诅咒绝对不能被消除。为了阻止有人来特比亚斯查探，生命树也不能有事。这样，他此前的一切努力才能拥有意义。

　　但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格罗不希望精灵族参加之后的战争－－他不希望万年之前的惨剧再次于本初界上演。

　　但依据迪奥贝特的提议－－将生命树的力量转换到他身上，再以精灵族的身躯作为媒介，将人类绝不可能接触到的星辰之力灌输入格罗的身体，用以抹平天罚神的诅咒。

　　迪奥贝特将一边转化生命树的力量，一边将星辰之力灌输入格罗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迪奥贝特不可能一边打着“抹去天罚神诅咒”的旗号，一边在天罚神气息还未散尽之时半途而废－－更何况看迪奥贝特的主张，他绝对不会放弃令拉普尔曼重获自由的机会。

　　不管怎么看，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如格罗所愿。

　　他不希望精灵族陷入不可转寰的灾祸，他不希望大陆陷入沙土掀扬的战火。

　　这两件仿佛并不相干的事，此刻却仿佛成为了磁铁的两极，相互排斥、不可调和。

　　以格罗的立场与身份，他不可能再有第三种选项。

　　若是按照他身为天罚神的契约者、身为东大陆夏王朝的守护者这两个最为重要的身份来看。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了。

　　日中之后，是一日里最为炎热的时候。

　　但此刻时节却为深秋，更何况还有生命树巨大的叶冠荫蔽，粗壮干枝下的地域也没有什么热度，反而因为身处叶下，更有着几分沁凉。

　　在场的金精灵八百三十一位，光精灵四百七十一位，在千年间出生的小精灵五十四位。

　　此刻，他们齐聚于此，等待着他们信仰的祭司宣读神明的召令：

　　“倾尽生命树之力，使用毕生所学之魔法，凝聚精灵族全部的力量，解除这位名为‘格罗’的人类身上的诅咒！”

　　迪奥贝特一把将格罗的右臂高举，早已经被解开的系带抵抗不了地心的引力规则，被掀到了肩膀。

　　这下子，足够精灵们看见那苍白手臂上形状可怖的黑色纹样，以及创世神创造的生物在面对有关于天罚神的一切时下意识的厌恶。

　　然而，不待这些善良的生命露出嫌恶的神情，想起他们敬爱的祭司在刚才说了什么的精灵们，对于被簇拥的人类却多了一份感同身受的悲伤。

　　这是诅咒，这是邪恶而暴虐的天罚神施加在无辜的人类身上的诅咒。

　　单凭这一点，便足够大多数精灵对他产生同情了。

　　更何况，在看清那右臂上的细长而丑陋的黑色裂缝时，这一同情更是达到了顶峰。

　　精灵族是向往美、崇尚礼、坚持善的种族。

　　在看见了如此丑陋的东西在自己并不情愿的情况下绘画在自己身上，只要位置转换一番想想，这对于精灵族而言，是多么难以忍受的啊？

　　尽管有几位精灵对于使用生命树的力量抱有犹豫，但思及眼前这位虽然是孱弱的人类，但他身上却是天罚神的力量。身为创世神的眷属，他们有义务与一切和天罚神相关的东西做斗争。

　　更何况还有身为神明代言者的祭司－－迪奥贝特大人的神言。精灵们更没了后顾之忧。

　　站立在迪奥贝特身边的拉普尔曼为他护航，近千位精灵族围在他们身边作为见证。

　　格罗用魔法裁去了右肩的衣袖，令那邪恶不祥的黑色纹样彻底暴露。他的友人们在他的左侧等待着，等待着他身上的诅咒消除。

　　格罗向着面露忧色的娅嘉安慰地笑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另一边，迪奥贝特转身按上生命树的树干。属于精灵族祭司的力量将他与生命树沟通，令他能够顺利汲取生命树的力量。

　　那一瞬，生命树的树干、枝节、叶脉之间的金粒开始迅速地移动。逆向着，从叶络之间倒退回枝干，又从无数的节点倒退，最终回到作为一切起点的树干。

　　最后，已经汇聚成一道巨大的金色溪流的生命树力量，汇入迪奥贝特的手掌。从掌心将这些千百年来汇聚的力量吸纳。

　　这是盛景。

　　这是由无数金色的生命粒子组合而成的盛景。

　　从未想过生命树居然还有这番形态的精灵与几位外来者，仰视着头顶的树叶，不时地发出惊叹。

　　如果说他们的惊叹只是因为眼前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是对于景象的惊艳的话，那么接下来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一幕，便是对力量的全然赞叹了。

　　格罗脚下出现了一个法阵。

　　纯粹用精灵语书写，但那魔力却不似本初界任何的力量。

　　格罗半眯上眼。

　　这种力量他并不陌生，甚至于现在，他身上还有这种力量的承载品。

　　－－星辰之力。

　　磅礴而纯粹的星辰力量从他脚下的法阵显现，从脚底开始直接窜入格罗的身体。属于阿莱尔罗伊的力量瞬间暴动。

　　浓烈黑雾与黑色火炎从格罗右臂的文理之间一并迸出，下意识将自己所处的空间与外界隔开的格罗成功救下了近千名精灵族的嗅觉。

　　外间的精灵们惊叹地看着被漆黑的浓雾火炎，还有金色的星辰之力困在异空间的格罗。

　　一正一负，两种相反的力量在身体内拉扯交战直至分出胜负。精灵们难以想象那是何种的痛苦。有个别过于胆小善良的精灵，已经半捂住嘴唇，低声哭泣起来。

　　迪奥贝特持续不断地向格罗脚下的法阵输送着星辰之力，格罗身处的异空间内的情形也越发的混沌。

　　火炎灼烧着人类的皮肤，那苍白无力的肤色上已经出现了烧伤的痕迹。但那黑纹却是没有消减半分的样子。

　　渐渐地，精灵们也发现了些许不对。

　　从枝叶末端汇入枝干的金色粒子正在不断减少！！？

　　这意味着生命树耗时千年所积攒的力量全部付之一炬，很有可能在千年之间，在没有新生的精灵！

　　可即便已经出现了惶恐，精灵们却也没有阻止迪奥贝特的动作。他们双手合十置于胸间，选择相信他们的祭司与创造了他们的神灵。

　　［差不多了吧？］阿莱尔罗伊的声音里偷着十分的不耐烦。

　　格罗表示十分理解。

　　毕竟不管是脾气多好的人，被迫站在全是屎味的地方这么久都要暴躁。更何况还是本身脾气就不是很好的阿莱尔罗伊呢？

　　［嗯，是的。］格罗扶住右手，准备好了姿势，之后一声下到，［可以了。］

　　类似于玻璃制品落地的清脆声音，又和雨点滴落泥土中有相似之处。在下一瞬间，由迪奥贝特亲自布下的法阵与格罗施展的空间法术，却像镜子一般层层破碎。迎光之下，格罗甚至能隐约看见那已然破碎的魔阵碎片。

　　但在场的人，除了格罗之外再没有人能够有如他一般的好兴致。

　　暴露于空气的天罚神的气息令创世神创造的精灵们忍不住恐惧作呕。他们纷纷后退，用距离抹平在创世神创造他们的初期便已经镌刻入他们灵魂的恐惧。

　　他们惊恐地看着格罗的方向。

　　那人类扶住肩膀，因为痛苦与折磨，他的身体正在不自觉地颤抖。为了不痛呼出声污染自己的骄傲，他紧要着下唇，鲜红的液体顺应他嘴角的弧度自然落下，最终滴入脚下的泥土。

　　但精灵们最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些。

　　他们望着令他们恐惧的源头，就像卑微的草食动物在看见了最为强大的猎食者时忘记了奔逃一样，他们直直望着那个方向，忘记了移开目光。

　　那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在正常生物的眼白部位上，它却是纯黑的颜色，血红的瞳孔翻转，直直瞪着眼前的精灵们。

　　它扫视了一圈，竖直的眼睛并没有影响它的视力，在一众的寂静中，它不知从哪里发出了声音。

　　“又见面了啊，我的小精灵们。”它眯起眼缝，声音语气里蕴含着最为深刻的恶意。

　　“你、你是谁？！”正好与它对视的一位金精灵壮着胆子喊到。

　　“我？我吗？”那血红的眼珠子转动一番，似乎真的在思考，“以前有个烦人的家伙叫我阿莱尔罗伊，但是更多的人喊我天罚神呢。”

　　就在他说完话的下一刻，在场的、除了格罗以外的生命全部口吐血液，半跪倒地。

　　神的名字，是咒。

　　若是没有得到神明的允许而直呼其名的话，那他们将被神明的强大力量碾碎成渣。

　　但如今，阿莱尔罗伊却没有这样的恶念。他只是哼哼地笑了两声，在数位恢复回来的精灵的见证下，将那仅仅在肩胛之下的黑纹扩散到格罗的右颊。

　　“你想摆脱我？”那竖瞳上翻，直直盯着格罗，目光语气中带着狠意。

　　“不要奢望这种事情了，人类。”他的语气嘲讽，却又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带我去见奥希塞……创世神。”

　　话说一半，突然想起格罗没有得到创世神允许的阿莱尔罗伊硬生生换了一个称呼。

　　“否则，你别想让我离开你，人类。”

　　留下最后一句话，那眼睛合回成细线。

　　这下他们终于能明白，那造型诡异的长线，居然就寄宿着天罚神的本体？！

　　精灵们望向格罗的眼中不无同情。

　　娅嘉几步上前，扶住格罗的肩膀，受尽折磨的少年气息微弱，面色也越发苍白。

　　被娅嘉半抱着离开的格罗在转身之时听见了迪奥贝特传递来的心音。

　　［这就是您的选择吗？］

　　在隐没于众人视线死角的地方，格罗嘴角上扬，万分愉悦。

　　［是的。］

　　他成功保下了生命树，也没有使“天罚神的诅咒”抹除。这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

　　在沉默之后，格罗以为他不会再发话时，迪奥贝特却突然道，［我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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