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小说网 > 戴红绳脚链的少女 > 28.二十八

28.二十八


  在42书店打工的这个年轻人名叫井上月。

  名字那叫个风花雪月,是裴伴见过最有意境的名字。也许若是个女孩子冠有此名,会更加合适。但井上月虽然打扮新潮,头发染成在四五十岁中年家长看来过于叛逆的颜色,但到底是个温柔的人。

  很多时候,人如其名。

  比如那天裴伴逃难到42书店,她落座后井上月端来一杯热咖啡,上面还有漂亮的拉花,至少在裴伴这么个外行看来,完全不输给外头普通的咖啡店水平。

  难不成这个年头,在这种文艺风书店打工,还得会做咖啡,或者说还得学咖啡拉花?

  虽然这么想着,但裴伴也不敢喝。

  其实她是个戒备心比较强的人,尤其之前小区里出现露/阴/癖之后,更加增强了裴伴对陌生人的防备之心和自我保护意识。

  再者,加之小说和电视剧她看得也不少,以及另一句古话言犹在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杯突然出现的免费赠予的咖啡她怎么敢喝?

  但裴伴也不敢表现得太直白,直白地向井上月表露这么一个信息:我不相信你是个好人,也就是说你可能是个坏人,而坏人提供的免费咖啡里谁也说不准有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别看井上月看起来十分不着调一年轻人,其实心里总和明镜儿似的,他比谁都懂得察言观色,明明也不是学心理学出身,后来裴伴了解之后,发现他甚至是个工科男,但也许因为他看过太多的书籍绘本,使得他整个人心思细腻,同时也更能看穿一些人的内心真正想法。

  例如此刻,坐在靠窗边位置的女生,低着头,怀里抱着书包,昏黄的灯光打在她沾着薄薄一层白雪的头顶黑发泛起另一种光,而当她轻晃脑袋,摇头表示拒绝的时候,也有很细小的雪花随着她的小幅度掉落,掉落到在她的衣领上,甚至掉落在铺在地上的编织着不同图案花色的波斯地毯上。

  当那些小白点坠落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它们低声喟叹:原来那片黑色的原野,到底不是它们的归宿。

  而这时,女生细细软软的声音混在乐声中,打破了和谐的钢琴曲,“谢谢你,但我喝不惯咖啡。”

  “它太苦了。”

  裴伴自以为把拒绝说的委婉又动人,但井上月早已看穿她内心的防备,料想这样才是一个有点脑子的十多岁女孩该有的反应。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放这儿了,您喝不喝都随意。”

  裴伴一愣。

  ——您。

  听起来还真是怪怪的。

  “即便是拿来捂手也不错。今晚下雪,外头挺冷的吧。”这个穿着柔软灰色毛衣的年轻人拥有和他名字一样柔和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真的像是夜里的月光洒在身上,不过分腻,但又不会太清冷。

  这家书店共有两楼。

  一楼分区明确,右半边是儿童区和周边区,提供一些绘本童话,还有不少书签和帆布包等礼品贩卖,在儿童区的后方,是一座不长但是宽的楼梯,垂直高度大约是一个楼层的距离,而楼梯的两旁是书架,左边是欧美文学,右边是中国文学。这座楼梯想必就是杨妍妍口中的“网红”楼梯吧,据说有不少读者会坐在这个楼梯上,拿本书读。楼梯的尽头是一堵墙,涂鸦墙,风格诡诞绮丽。

  一楼的左半区是阅读区,满目的书架和桌椅,桌椅一侧,书架一侧,分区亦是明确。走到尽头,有楼梯,通往二楼,二楼亦是别有洞天,除了琳琅满目的书籍外,还有几张靠窗的原木桌。

  裴伴便是挑了其中一张落座。

  桌椅都是最为自然的木色,符合整个店的装修色调,简单素净。桌上摆着绿萝,店里也没有别的绿色植物。

  绿萝是为数不多裴伴能认出的植物,因为这也是少数她妈妈能在家养活的植物。

  她房间的书桌上就有一盆,妈妈说能净化空气,而且学习累了看一看绿色植物对眼睛也好。

  裴伴从不相信这种家长口中的微乎其微的作用。

  后来让裴伴对这家书店产生感情的原因是——

  当她无意翻书,无心阅读,只是将一本书打开,单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街道发呆时,店里突然响起五月天的《九号球》。

  “逃走/翻过围墙/我只能逃走/从教室里头/奔向自由熟悉角落……”

  然后,她突然眼睛一酸,眼泪就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很久很久以后,陪伴才知道,原来那根本不是巧合,根本不是当时的歌单正好随机播放到五月天,而是井上月刻意为之,因为他看到她书包上别着一枚五月天的徽章,如此一来,她的“五迷”身份再明显不过。

  第一首他播放的是《九号球》,因为里面有那么多的“逃”字,就他看来,处在青春期的小孩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想着“逃跑”,多想逃进自己的小小世界。

  第二首播放的是《春天的呐喊》,当时他又想,多数学生离家出走定然是因为学业上和父母发生的争执和矛盾。

  第三首是《爱情的模样》,因为也有可能是因为失恋,毕竟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了。

  后来他就懒得挑选了,随机播放全部五月天的歌曲,爱哪首哪首。

  裴伴埋头哭了约莫十分钟,借着她把脸擦干净,抱着咖啡杯走下楼梯,靠在距离一楼三四节楼梯的地方,那个位置能看到坐在收银台前的井上月,她启唇问:“你平时都一个人看店么?”

  井上月瞥她一眼,如实回答:“晚上的话,都只有一个人看店。我负责周末晚上,有三个人轮换班。”

  他单手翻了翻书页,坐姿十分随意,“唰唰”翻书声响中,井上月用余光瞥到站在楼梯上的女生,双手捧着咖啡杯,缓缓低头,小啜一口。

  那时候的裴伴想,她要抛一枚硬币。

  咖啡是好的咖啡,还是坏的,对应着井上月是好人还是坏蛋。

  那一杯咖啡成了她记忆里最好喝的咖啡。

  加奶不加糖。

  两人开始有一句每一句地闲扯。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一个晚上,会有人来打劫书店?”女生问。

  “什么?”年轻人稍稍皱眉,语气带这些讶异。

  女生用食指轻敲着咖啡杯壁,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同时重复了一遍:“打劫书店啊。”

  年轻人嗤笑一声,许是觉得无法理喻,“打劫什么不好偏要来打劫书店?”

  “因为——”

  裴伴刚想解释她这么问的理由,却被井上月打断。

  “你是小说看多了吧?”

  “我……”

  裴伴没说完,又被打断了,真的让人气结。

  “喜欢伊坂幸太郎?”年轻人突然问。

  裴伴微愣,“诶——?”

  心里却渐渐泛起一种名为惊喜的涟漪。

  (伊坂幸太郎的《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寄物柜》里写两个人为了一本《广辞苑》打劫书店。)

  和井上月成为朋友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有相同的阅读癖好。

  当程清嘉固执地喜欢福尔摩斯,喜欢奎因,喜欢阿加莎,喜欢卡尔,喜欢所有古典推理的时候,裴伴跟着井上月读了岛田庄司,读了松本清张,读了连城三纪彦。

  这一点大概很重要,大概重要到成了裴伴和程清嘉在人生第一个拐角错过的致命原因。

  因为井上月的出现而产生的蝴蝶效应——

  但裴伴从不后悔认识井上月。

  甚至在很久之后,在裴伴读大学之后,当她觉得难过沮丧的时候,还会想起井上月曾对她说过的:

  难过的时候,就应该读一点科幻和历史,然后就会意识到个人的渺小,让人难过的事情也就没那么难过了。如果把宇宙看成是一座钟,那我们渺小的人类不过是上面的细菌罢了,无论如何繁衍、滋生,都无法对抗时间。但我们却以为自己的悲喜很重要。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裴伴?

  时而裴伴会忍不住无声落泪,因为那时她孤独又颓丧,总是容易情绪崩溃。

  原来脑子里装着那么多道理,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把自己的人生越过越烂,是那么那么令人痛苦。

  那种感觉就像是麻木的人站在轨道上,等下一班疾驰而来能让灵魂灰飞烟灭的列车。

  书店那一晚,在迎接新一年的曙光中,裴伴和井上月的面前摆着一本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测凶手是谁以及他的犯罪手法。

  而在两个小时之前,裴伴手机震动了一下,当时她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有这么一条短信提示——

  来自程清嘉:照片发了,在邮箱...

  但她没有解锁手机看全部内容,仅仅这七个字就太过于公式化,太简单明了了。

  程清嘉应了她的要求,说要把那张照片发给她。

  他向来说到做到,不想做的事情也断然不会轻易答应。

  只是裴伴现在无心上邮箱查收那张照片,也不再期待那个程清嘉帮助后完成的雪人,以及相片一角飘扬的她的格子围巾。

  一下子,裴伴意识到,这种淡淡的暗恋心情的卑微。

  卑微到她需要收集一点一滴的证据,证明两个人千丝万缕的联系,证明她在他生活中扮演者一个常见且不可忽视的角色,证明他也许对她也有一些喜欢。

  而若是真的喜欢,其实是不需要什么证据的。

  或者,裴伴一直在扮演自己喜欢的一个角色。

  那个目光时刻追随者程清嘉的爱慕者,在自己心里用各种虚构的欢喜书写一段“关于我喜欢你而你不知情”的下三流的低俗小说。

  于是,在那一瞬间,裴伴又突然厌恶起那个总是秒回程清嘉短信,有事没事和程清嘉说上一大堆,编辑短信内容到手软而对方回复寥寥几句的女孩儿。

  觉得她很傻。

  于是,裴伴选择不去顾屏幕亮着的手机,等着它时间一久自动熄屏。

  此下,和井上月聊点关于她的喜欢的伊坂幸太郎,才是最快乐的,和井上月一起读推理小说,也是另一种新体验,尤其当背景音乐是五月天的歌单循环的时候。

  裴伴想,程清嘉还成不了她的避难所,成不了她的垃圾桶,无法让她排遣苦楚。

  正如当时她在他家楼下徘徊,他不会也不可能打开窗,看到她头顶满是细细密密的粉雪,是那么怅惘。

  原来,当人沮丧又难过,情绪降到最低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想放弃,只想让自己藏起来。放弃寻求亲人关怀,放弃寻求朋友之爱,也一下子就突然想放弃对他的那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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