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丧并存

“前面就是了。”姜子潇停下脚步，抬手指了指前方地一个四合院。
那院子虽不是富丽堂皇，却临近一处活水，院墙根有隙，流入清水，水流清澈见底，不见恶臭之物。
肖敬闻额间跳了跳，当即明了：唔，这户人家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也绝不会为生计所迫，毕竟，肚皮都填不饱得人，哪有心情收拾家里呢？
城北周家，虽不富贵，温饱有余。这是肖敬闻内心的第一想法。
大门外面，高悬的周家牌匾，上有白绫，未至院门口，便能听到屋内传来的哽咽抽泣之声。
“周大娘，周大娘在吗？”姜子潇轻轻呼喊了两声，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眼睛哭的通红的小孩出来了。
小孩年纪极小，却也知晓礼数，恭恭敬敬的鞠了一个躬，软乎乎的说道：“周大娘身上不舒服不能见客，小周嫂子还在灵堂，几位客人请进，我去喊小周嫂子。”
姜子潇一行人被这个小童引进了大厅之后，小童子故作老派的拱手行礼，道：“几位客人先请坐，我去喊主人家。”
众人见童子离开后，纷纷就坐，肖敬闻随意的打量着四周，目光在白绫和白灯笼之间四处游走，而鹤名却直白许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子潇。姜子潇倒也自在，大大方方的坐在交椅上，对鹤名的视线浑然不觉。
肖敬闻心中暗恨：这呆子，看人都不知道委婉一点的吗，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除非对方是瞎子，否则不可能没有察觉。
“咳，咳咳，”肖敬闻右手攥紧，放至嘴边，“那个，我说，刚刚那个小孩是……”
“那是周家领养的一个孩子。那孩子五六岁的时候，父母因为意外都没了，周大娘可怜他，抱了来，充做小儿来教。”姜子潇开口解释道，“这个小孩子粉团儿似的可爱，也值得人疼。”
鹤名同肖敬闻对视一眼之后，肖敬闻又开口说道：“你倒是知晓的清楚。”
“甫竹镇就这么大，人口就这么多，再加上我又是有间客栈的小杂役，自然消息灵通一些。”姜子潇解释道。
肖敬闻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这周家要是真的将这孩子当做自己的来教养，那么之前那童子就不会称周家是主人家。谎话和真话，外人或许是分不清楚，可是小孩子这么敏感，自然能感应出来。
这个周家……
“几位客人请用茶。”一个颤颤巍巍的小人儿从门外进来，肖敬闻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刚刚引他们进门的小童子么？
那小童子端了个巨大的托盘，上面摆了数只盖碗，每只盖碗里的装满了茶水。小童子看似极为费力，一个包子脸憋的通红。肖敬闻看到这一幕后，不由得在心里自我唾弃，于是错过了帮小童子接过托盘的最佳时辰。
姜子潇一看到那小孩子进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极为自然的从小童子手里接过。
“几位稍等片刻，小周嫂子一会就来。”小童子老成的说道。
“没有关系，我们在这里喝喝茶，坐一坐，让你家娘子不必着急。”还未等肖敬闻开口，姜子潇出言安抚道。
“钟师兄你听，什么……什么声音啊？”一个娃娃脸的小师弟悄悄地问一旁一个面容清冷的同门师兄。
那个姓钟的男子悠哉悠哉的拿起盖碗，品了品茶，才开口道：“磨牙声。”
姜子潇扬了扬嘴角，装作没听见。如此一来倒是一室平和。
“刚刚听到毛毛说家里来客人了。我来迟了，不曾迎接几位贵客，实在是有失礼数，还望诸位不要弃嫌。”一个身着丧服的年轻女子缓缓进去房间，福了福身子，道，“家中遭此不幸，承蒙诸位的帮助，民妇感激不尽。”
肖敬闻心里突突的，即使这名女子不施粉黛，不插绢花，却依旧掩不住娇美的容颜。通身的气派，落落大方的款儿，竟不似甫竹镇这种小镇子能养出来的人儿。肖敬闻在这个女子身上看见了名门闺秀的模样，或者是说，这名女子就是世家大族里养出来的人。
“天快黑了，诸位客人不若留在这里用饭吧！姜子潇，难得你来，试试我家的厨子和有间客栈的大厨相比，谁做的饭菜更好吃，如何？”那妇人一双美目柔情似水，并没有见到刚刚死了丈夫的难过的情绪。
“不了，不了，天快要黑了。”姜子潇意有所指地说道。
果不其然，那美妇人听到这话后，笑的有些牵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诸位了，还请改日一定要来。”
“那是自然，告辞。”姜子潇率先起身说道。看到姜子潇起身后，众人也纷纷起身告辞。
这伙外来人在没有搞清楚天黑之后随便外出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以身试险，倒还算聪明，姜子潇如是想到。
日垂西山，天边流光万千，火红色的夕阳烧着了这片皇朝，以及这个皇朝一隅的甫竹镇。
“遭了，太阳快落山了，怕是赶不及回去了吧！”那个娃娃脸的小弟子惊呼道。
“怕什么，不是有个知道近路的么？”肖敬闻不急不躁的从后面走，下巴朝着姜子潇走的方向抬了抬。
没人再开口说话，一路上只是默默地走着，默默地看着夕阳西下。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不出意外，这人又是肖敬闻，道：“周家儿媳妇，不像是甫竹镇的人，倒像是……”
“倒像是豪门世族，对么？”姜子潇接过话头。路已经走了许久，但姜子潇依旧气息平稳，没有丝毫紊乱，肖敬闻心下诧异。
“小周嫂子，母家是皇城的，父亲在朝中任职。虽然在皇城中，名门望族比比皆是，她家也算不上显赫。但是这要是放在甫竹镇里，便是寻常人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小周嫂子的父亲当时被放外任，她与母亲随着她父亲一同去要上任的地方，好巧不巧的就遇到了周大哥。更巧的的是两人一见钟情，竟使得二人全然不顾世俗礼法，硬要在一起。最后，小周嫂子同母家彻底斩断了关系，周家举家迁到甫竹镇。”姜子潇慢慢的叙述，声音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众人沉默，不再说话，直至回到客栈。
“呼，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回来了！”肖敬闻瞥向后方，自家娃娃脸的师弟永远找不到事情的重点。肖敬闻敢打赌，这些师弟中也就只有这一个人想的不是周家的丧事。顿时，肖敬闻倍感责任重大，肩膀上不仅有这几起的命案，还有教导小师弟的重担，真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经过一下午的奔波，肖敬闻一行人各回各的房间休息，姜子潇却像是不会累似的，继续干活。
姜子潇看着肖敬闻上楼的背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东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周茉儿频频侧目。
肖敬闻和鹤名回到屋子后，立马关上门。鹤名盯着肖敬闻仔细看，他知道，这个在外人看起来极为不靠谱的大师兄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吗？”鹤名开口询问道。
“我不知道你是指毛毛与周家怪异的关系，还是周家小两口诡异的爱情？”肖敬闻淡淡地说道。
鹤名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不记得毛毛是谁，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了那个双眼哭得红肿的小童子。
“师兄何苦说得这么犀利，逝者为大。”记起来之后，鹤名才出声。
“这有个前提，死的得是个好东西……”肖敬闻有些语无伦次，“虽然……虽然你我一直在十字山上修行，确实知道这世道对女子是多么严厉。一个为了爱情抛却父母族人的女子，必是极为热爱她的丈夫。你还记得今天那个小周嫂子么，别说眼圈没红，你可记得她眼里有一点儿悲伤难过？”
“怎么就忽然不爱了呢？”
一定是做过令人极为伤心的事罢了。
“师兄怎么忽然这么矫情，你怕不是杂本子看多了吧，仔细移了性子。”鹤名岔开话题。
却依稀记得，肖师兄家里无人，只有一个阿姊。可肖阿姊遇人不淑，夫君对她非打即骂，可怜小小的肖敬闻也会被波及。
最后结局是，肖阿姊的丈夫吃醉了酒，回家又一次对肖阿姊动了手脚，只不过，这一次打完之后，家破人亡而已。
再后来，他就与肖敬闻师兄在十字山相遇。
鹤名回想了短暂的人生，所有的事情发生都是必然，纵有巧合，也不过是阴差阳错造成的。
“师兄，你要冷静，别去分析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是奉了大师兄的命令，来这里探查案件的真相。别被一堆有的没的事情，给迷了双眼。”鹤名用力的按着肖敬闻的肩膀，好像是在传递一些力量一般。
“还有师兄，”鹤名直视肖敬闻的眼睛，“你说的不错，那个姜子潇，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们再查案子的时候，记得要提防他。万一，万一……”
屋子一片昏暗，只有低低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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