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顶撞上神
我们在淳源山待了百余年，百余年中，偶尔会有山外哪个仙君长者来找云中真人玩儿，个个尽是白发白须，执杆拂尘，仙风道骨。
见了青芜皆叹：“好苗子呀！是个好苗子！”
言语间颇为嫉妒，恨不得把他从老头手里挖来做自己徒儿。
我自然相信这些神仙眼光，别的不说，光凭我们青芜那股子疏落朗然的劲儿，那也是妥妥数百年后天上仙官的料！
每隔数十年，云中真人会带我们去参加天垂举办的法会。
那法会就是天上闲得发霉的尊人们组织一大帮闲得发霉的仙众，邀各个仙山洞府门中带自己长面儿的徒弟前来，大家斗斗法，祈祈福。再让上边儿挑挑，有没有什么灵根俊秀的后生别有前途。
我一般都是让云中老头束着，不准参与斗法的。
我们青芜那就很争气了！
每每自他上了场，必然要站到最后一个下台，斗得一众不知名的仙家小儿落花流水欲哭无泪。他那一套“运气于风，日月同辉”的法术当真精彩！
场中观战的人呢，纵然有些是已很有造诣和资历的仙君师祖了，也免不了看得瞠目结舌，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只有一人不同。
这人从来端坐于最高的高台上，无动作，也不言语，庄严而冷漠地俯视我们。
据说他是天界顶大顶大的战神——紫垣帝君。
我讨厌这个人。
明明总是他见青芜得了胜便来找我们说话，却还要作出副高高在上不可临下的鬼样子。云中真人百般赔笑，青芜恭敬有度，他却正眼也不瞧。
哼！谁上赶子求他来跟我们说几句话了吗！
更可气的是，他乜斜眼问我：“你腰上那是什么？”
能是什么？嘁！
“法器咯，骨鞭。”
“人骨所制？”
嘿！这人没完没了了还？
我没好气地：“人、脊骨、所制。”
他哼一声，目光骤冷：“戕人性命，嗜血夺骨，罪孽深重，天道难恕，你竟还站在这里？”
卧！这话我可就不能忍了！
什么叫我嗜血夺骨伤人性命？我从遗骨上捡来的也算我的业障了？
那我就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我见仙神们有时镇乱，在仙山上斩杀了灵兽精怪，见其根骨绝佳，便剥皮抽筋炼作法宝，爱不释手，时时带在身边。那灵德真君袖中绕的，不就是从西方凉秀山屠了整族山精得来的烧藤筋？”
我不急不缓，
“为何满手血腥，亲戮全族的人你不去怪罪？我一个捡了两截废骨的人你却来咬着过问？难道在你们漫天仙神眼中，生灵精怪的性命不是性命，你们人人仙仙的性命才可算作性命！”
他说不过我，目光更冷了。
半晌，才又开口：“好。骨鞭一事我们不作计较。数年前你在东山荒林中屠戮大批禽兽，个个血肉横飞，肢残体毁，中有几头，还是仙家寄养的珍禽奇兽。你还说你不是天生嗜血的孽障？”
“我……”
我都快给他气笑了！
“你们仙家要养坐骑养宠物，你们在自己院子里圈起来养啊！放出来伤人性命被人反杀，反倒还要怪我这个受害者？”
“你……”
“你什么你？”我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咄咄不停道，“实不相瞒，我这根骨鞭的两具尸首，正是你们仙家那些畜牲造的好事！我为人世铲除凶兽，护了一方安稳，你一个执掌天地经纬的上神，不感激我反而要罚我，是哪个教你的道理？”
他浑身散发着冻死人的寒气，一声不吭。
青芜拽拽我的袖子，被我无视。
我上前一步，更慷慨激昂了：
“哼！我这么单纯善良的人，要不是那些蠢货每时每刻都想吃了我，我原是打算跟它们做朋友的！”
……
于是我就被罚了。
那日我被罚跪在南天门整整一宿。
不是因为所谓的杀人嗜血，有违天道。他给我按了个罪名，说顶撞上神。
顶撞？？
呵。
我？顶撞？！！
就凭他那副压着脸趾高气扬的倒霉样儿！这道场里头一千二百仙众！哪个肯赏他一张好脸？！
青芜赶紧捻个诀飞花来把我嘴死死堵住。
镇守南天门的增长天王面如活蟹，须如铜钱，手持青锋宝剑，在一旁铁着脸站了大半宿，见我气呼呼的死也不消，忍不住低喝道：
“得了吧你！帝君最恨违背天道灭绝人伦者，这已是天大的仁慈了才罚你跪一宿，若不是当着法会仙众的面，就地灭了你也是小事。我若是你，便三跪九叩请他老人家饶恕了我的罪孽，哪里还有口舌在这里唧唧歪歪！”
我……
我气得不行，却因嘴上的飞花诀发不出声来，又被青芜死死按住肩膀，只能狠瞪他一眼。
总之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一结就是百十来年！
破晓之时，青芜来扶我起身，低声嘱咐道：
“你听见天王说的吗？帝君最恨违背天道者。今后我们更要时时小心，你切记切记，莫要在外人面前现出原形来。”
我自然知道，这天上地下，只有青芜一个人是真心为我好。
于是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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