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暮色将阑》/素心锦时
第九章
云荇刚刚走至前庭，就看到书房前跪了满院子的下人。尹氏不知从何处得知萧云琯被老爷施行家法，跪在门外鬼哭狼嚎，口中喊着：“我的大郎啊，你要死了，我指望谁啊...”
随后而来的萧夫人向春鹊使了一个眼色，春鹊伙同几个强壮的婆子试图拉走尹氏。
尹氏见萧夫人来了，再无往日的假意谄媚，怒睁着红肿不堪的双目，谩骂着：“你自己生不出嫡子，便整日里挑唆老爷害我孩儿...”
春鹊掏出袖中的绢帕，狠狠地捂住尹氏的嘴，一行人将尹氏拉走。
萧夫人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角微红。
云荇全部看在眼里，心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刚要张口劝解，萧夫人已疾步走至书房门前，拍门高声唤道：“老爷，你开门，妾有话要说。”
萧锐看向趴在家法凳上奄奄一息的萧云琯，握住木梃的手微微颤抖，他沉声制止：“谁都不要管，今天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萧夫人不由分说的推门而入，跪至萧锐脚下，拽住他的衣袍下摆艾艾央求：“老爷，咱家这一房只有大朗这一个命根子，你若打死了他，让妾如何面对仙去的家公与婆母。一切都是妾的罪过，是妾教子无方，是妾保不住琏儿，是妾没用。”说罢伏地嚎啕大哭。
云荇在书房外听得肝肠寸断，她跪在萧锐面前，泪水涟涟的哭道：“阿耶，早慧固然可贵，但也有大器晚成之说，女儿相信阿兄虽顽劣，但却始终不敢遗忘萧家的家训，清风朗月，君子端方。阿耶，人的学识固然重要，可是内心的操守却是影响家族基业的最根本之源啊。”
萧锐含泪扔下了木梃，疲惫至极的抬了抬手“罢了，罢了。”踉跄而出。
云荇赶忙与春鹊等人，扶起伤心过度的萧夫人，示意管家将大兄抬走。
管家忙看向院中的众人，叫骂道：“一个个还杵在原地挺尸，速速前来将大郎君抬回清漱院。说罢扔给其中一个小厮一副对牌，你速去账房支取银子，去保善堂请郎中为大郎君诊治。”众人立即抬人的抬人，寻医的寻医。
云荇频频侧首看向萧夫人，只见她眉间紧蹙，双眸中尽显悲戚，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云荇下意识的握紧萧夫人的手，轻声唤道：“阿娘，别难过，长姐若知晓后会伤心的。”
萧夫人拥住云荇，无声的啜泣起来。
云荇担心萧夫人，坚持留下与春鹊等人服侍萧夫人盥洗睡下，这才从内院正堂出来。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戌时三刻了。
云荇自嘲的想，只这一日便经历了大喜大悲，虽生在高门世家又当如何？当家主母又如何？还不是要被迫面对无嫡子的戳心之事。夜风穿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响声，一眼望去，明明翠绿成荫，却是那样的萧瑟。
她走到分岔路口，想了想还是转头去了清漱院的方向，碧桃焦急的唤道：“小娘子，这不是清逸院的方向。”
“我省得，我去看看大兄。”云荇心中还是对大兄惦念不已。
“老爷如今气还未消，小娘子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的好。”碧桃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云荇。
“你如今越发厉害了，竟然当起了女诸葛？”云荇转身瞥了一眼吓得噤声的碧桃，“你既不愿触这霉头，便回去备水等我回去盥洗。”说罢看了一眼蕊芯“你跟我走。”转身继续往清漱院走去。
碧桃咬着嘴唇，哀怨的看了一眼蕊芯，转身跑开了。
蕊芯无奈得摇了摇头，赶忙疾步追上云荇，“小娘子，碧桃也是为了你好，她虽然平日里牙尖嘴利了些，但是并无恶意。”
“我与大兄同气连枝，他如今仅仅是被阿耶惩罚了一次而已，用得着如此避讳么，即便阿耶知道也断不会斥责于我。如今长姐入宫为妃，府内只有我与大兄，如此再生分下去，萧家大房岂不是擎等着外人看笑话。”云荇长叹道。
蕊芯看着一脸愁苦的云荇，想着她方才的一番话，忽然发现，她服侍多年的小娘子，一时间竟然成长了般的陌生。她心生欢喜，隐约觉得小娘子日后的造化，定然不输贵妃娘娘。
云荇迈入清漱院正房，就听到萧云琯的哎呦声。待进入内室，两名丫鬟匆匆向她行礼，继而匆匆离去，想是去端水为他清洗。
萧云琯趴在榻上，疼的汗如雨下。青灰色袍衫臀部的位置隐隐约约透出血色，想必已然被打的皮开肉绽，看样子郎中还未到。
蕊芯见状，赶在云荇迈步前，先行拿起锦衾盖在萧云琯的身上。
“大兄，你如今可还好？”云荇皱眉关心道。
萧云琯断断续续的说道：“二娘，我...无事，我本就蠢笨，是我连累了母亲，那些功课，我越是想背好，越适得其反，并且每次到了父亲那里，我一一紧张，脑中便什么都...忘了。”
云荇轻叹了一声，“阿兄，你不要多想，阿娘怎会怪你，你好好养病，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待转身时，她想了想，叮嘱道：“若缺了银子，打发丫鬟悄悄寻我，暂时别向官中索要。”轻轻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开了。
待云荇刚要迈出门槛时，听到了萧云琯微弱的声音，“二娘，谢谢你。”
她脚步顿了顿，未在回首，携蕊芯离开了清漱院。
***
谢景珏将第五本奏疏标明注解后，才等来了回府的谢谦。
“可还顺利？”他又从案几上拿过一本奏疏，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郎君的话，一切顺利。照例先由小路子将话本子送至慈安宫，太后若审核无误，隔日便会唤他送至两仪殿圣人处。”谢谦嗫嚅了下“只是，张生和奴说，他内人这两天要临盆了，他无暇再写话本子，要我在找个人接替他。”
谢景珏微微皱眉，将笔放置在笔山上，看向谢谦“其他人呢？我记得你曾说过同时安排了五个人。”
“其...其他人，写的都不是此类故事。突然更换，会不会引人注意。”谢谦嗫嚅着说。
谢景珏忍不住扶额，片刻无奈的吩咐“明日再去醉仙楼旁的砚本斋找寻几个目标，张生那边明日让他趁他家娘子还未生产，先把下一本写出来，酬金翻倍。”
“是，郎君。”谢谦拱手道。
“我让庆叔安排庖厨为你留了饭，记得用。”谢景珏始终在奋笔疾书中，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谦深知，郎君的性格外冷内热，对下人的关怀从不多言，却始终体现在行动之上。他深深的望向郎君，“多谢郎君，奴这就去。”
***
酉时初刻，云荇强行被蕊芯唤醒，闭着眼睛被拉去盥洗，继续闭着眼睛被更衣打扮，碧桃轻声唤她“小娘子，可以起身去用朝食了。”
她睁开眼睛，望向铜镜中的自己时，尖叫出声“为什么往我脸上画了那么多东西。”只见她面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妆以及刻意描画的一字眉，中间贴了云母片花钿，两颊施以胭脂，红红的点樱唇两侧贴了笑靥，两颊则贴了金箔。
碧桃怯怯的福了福，“回禀小娘子，这便是盛装出席时的妆容。”
“不不，我又不待选，打扮的如此高调作甚，水盆呢？”云荇左顾右盼的找寻着。
最终在云荇的坚持下，只是薄薄上了一层素粉，她本就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其他笑靥全部去掉，只是留下了眉间的云母花钿，用口脂轻点朱唇而已。
云荇揽镜自照，满意的颔首起身，披上月白色的半臂在丫鬟的簇拥之下去了正堂。
萧家家规繁多，食不语便是其中一条。首次与阿耶一同用朝食的云荇，自然没有吃饱。她见阿耶与阿娘均放下了著，也只得不情愿的放下。
萧夫人看在眼里，虽心疼却无可奈何，携了云荇的柔荑亲自将她送上马车。随从跟随萧锐骑马在前，往禁中大内行去。
此时，天刚蒙亮，云荇在马车内又打了一个盹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待马车驶上御道，零星的寒暄声渐起，她好奇的拈起帘幕偷眼望去，只见一同上朝的官员不断的与阿耶互相见礼。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刚要将幕帘放下，身着绯色公服，骑青骢马的谢景珏进入了她的视野，她来不及将身子隐藏在帘幕后，刚好与不经意间望向车内的谢景珏对视，吓得她失手放下了帘幕，靠在隐囊内轻抚心跳加速的胸口。
只听得，一声清冷的寒暄“萧公，早，学生先行一步。”
“嗯。”阿耶亦冷冷回应。
云荇不甘心得抬眼望去，谢景珏身姿挺拔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
她回想起刚才的对视，谢景珏身着绯色公服的样子贵气无比，比着常服时还要令人不敢直视，红色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面色白净，剑眉入鬓，一双深不见底冷冽的双眸望向她时，是那样的摄人魂魄，挺拔的鼻梁下面的薄唇微微抿起，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将红色穿的这样好看，她轻抚着微微发热的面颊，喃喃自语“我这是意乱情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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