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0 寻
郑长靖心乱如麻地骑在马背上,顺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支流往下走着。
昨个是年三十,正守着岁,陛下忽然急诏京中所有兵马,郑长靖本来领的是个闲职,竟也被召来了。
郑长靖站在几个同僚之间,纳闷这是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高唱道:“皇~上驾到~”
郑长靖等连忙跪地行礼,这是怎的了,皇帝竟然亲自来了?!
礼部侍郎沈大人与皇帝说了什么,便灰头土脸地走上前来,将事态简要地说一下——
逆王萧渚清携长公主南逃、京中或留了细作,现京城已戒严。
将士们分两队人马,一队在京城内连夜搜查,另一队则往南,沿运河而下搜寻长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郑长靖暗地寻思,既然逆王已经南逃,那么还是留在京中搜寻余寇更重要些,何况听沈大人的解说,自长公主跳河以后沈大人所带的人便沿河搜寻,这都没找着。
那他们这些之后才姗姗来迟的人,恐怕是真的要“死要见尸”了。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不一定找不找的到不说,若真带回来的是尸体,有可能还要受圣上迁怒。
然后领头的人将将士们随便一划分,郑长靖被分到了寻长公主的那一队。
他正心下嘀咕着倒霉,皇帝使人送来了一幅画像,叫去寻人的都看一眼,这便是长公主了。
郑长靖回想着着坊间的种种传言,什么视财如命、粗鲁愚笨、沉迷男色之类的,心道这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他玩味地伸长了脖子往领头的人那边瞟了一眼,随即便不可置信地推开身边的人上前几步盯着那幅画。
画上的人巧笑倩矣,眉目含笑,这人他认识的——竟然是“永乐”?!
她就是长公主!
郑长靖惊讶极了,她怎会是长公主?
随即,郑长靖被人流推搡着,不知何时便已经离开了京城,沿河往南下。
这一段支流甚多,随着头领一声令下,郑长靖等便分头沿支流搜寻去了。
直到这会,郑长靖还觉得不可置信——
想起前两天小侄子郑文斌下了学,兴致勃勃地来同他说,今个下学被婶婶给救了云云,说是下次要再去寻她玩耍、还要给她带点心……
她怎么会是长公主呢?
这会已经是下午了,郑长靖沿着这条支流已经走了一天,离长公主落水,也已超过一天一夜了,她现在有可能,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郑长靖的心更沉了一沉。
一种奇异的,钝钝的疼痛在胸口蔓延,郑长靖不舒服地捶了捶胸口。
忽的他瞧见水上横着的枯木上挂了一小块布料,郑长靖心下一惊,连忙一夹马腹,快马沿着河岸往下游奔去。
果然,他见一个小小的人躺在河岸边。
是长公主!
郑长靖连忙跳下马,跑过去将人抱起来——
长公主身上有许多擦伤、撞伤,背上还有些许类似烧伤的痕迹,她浑身冰冷,嘴唇冻得发紫,却仍然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郑长靖将她翻过来,小心避开背上的伤口一拍,长公主立刻便吐出一口水来,随后又一阵猛烈的呕吐。
见她将水吐得差不多,气息也更平稳几分,郑长靖心下略安,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河滩抱到干燥一些的地方,让她躺在自己披风上,又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竹编的小筐子。
这是出发前沈大人叫他们带上的,说可能用得着,当时郑长靖觉着没必要,现下却无比庆幸随手带上了这小筐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小瓶子伤药、一小瓶子药酒、白布条,还有两枚信号弹。
粗略地看了一眼她的身上的伤口后,随即将她手臂上划破的一道口子包扎起来。
待手脚上的伤口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郑长靖犹豫了一下后,轻声道一声“得罪了”,将长公主身上的衣服解开,忍着脸上的微微发烫,将她腹部、背上的伤也迅速包扎起来。
随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便拿起一枚信号弹点燃。
咻——
一颗红色的光点冲上天空,然后渐渐落下来消失不见。
郑长靖的心更沉了,此处太过偏僻,其余的人是看不到他发的信号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带她回去,要不她真的会没命的。
郑长靖几步回到掩良身边,将她整个人连同地上的披风一起抱了起来,抱着她上了马——她居然没什么重量。
长公主冷冰冰的额头贴在他的身上,只有森冷的寒意传过来。
郑长靖犹豫一下,从竹筐里将那小瓶外用的药酒拿出来,将盖子取下,微微晃了一下长公主,询问道:“长公主?长公主?把这个喝了吧。”
喝了酒,身子可能暖一些?
怀里的人没答话,郑长靖将瓶子凑近她的嘴,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他一急,仰头喝了口药酒,随后将自己的嘴凑了上去。
掩良在一片黑暗冰冷里,忽然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凑到她的嘴上,随即一种辛辣并着苦的味道在她嘴里炸开。
掩良平日里吃穿用度皆十分注重,特别于吃这一项,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精细,现下虽然身体虚弱、连疼痛都麻木了,舌头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敏感——这是什么味道!
太!特!么!难!吃!了!
噗——
掩良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很不给面子地将郑长靖辛苦喂进去的药酒喷了他一脸,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看就要从马上掉下去。
郑长靖没来得及擦脸,见她一个不稳就要向后倒去,连忙一把扶住她。
随即郑长靖很大声地说了些什么,掩良却只听见耳旁嗡嗡作响。
掩良双眼无神地看着他那张近在眼前的大脸,随即天旋地转,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掩良心里同时冒出了两个想法——
原来我没死。
以及——
怎么又是这个负心汉!
“长公主?!长公主?!”郑长靖大声地喊着她,见她刚醒过来又晕了过去,只得无可奈何地擦了擦脸。
就这么默默地骑着马走了一会后,郑长靖将手中的酒瓶一举,仰头又喝了一口,再次给她喂下去。
又是那股又辣又苦的味道,掩良想将它吐出去,却被堵住了嘴,只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喉咙里只火烧一般的难受。
“唔!!!”这下把她眼泪都憋出来了。
何人敢给本公主吃这等难以下咽之物!?
盛怒之下,她再次睁开眼睛——还特么是郑长靖!
郑长靖见她终于咽下去了,不禁松了口气,随即见她又醒过来了,刚准备说什么,长公主居然又要把眼睛闭上。
“快醒醒永乐!你可不能睡!”郑长靖急忙说道,同时用力地晃了晃她。
这次掩良听见了,唉,永乐。
永乐不是她不能出生的孩儿嘛?
“没有……”掩良艰难地张开嘴,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声音,“永乐……没有永乐。”
没有永乐。
“长公主?!”郑长靖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能在她耳畔大声道。
“放,放肆……”掩良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很难受,不满地开口道。
这次掩良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可惜郑长靖忙着骑马,还是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是!属下这就带您回京!”尽管没有听清长公主说了什么,郑长靖还是大声回答道。
郑长靖心道,可不能让她再昏过去了,万一下次醒不过来了呢?
“你这……混人!不听我说话……”掩良继续迷迷糊糊地嘟囔。
“今日是正月初一!圣上要与国师同往祭祖,待长公主回京,便能见到圣上了!”
“……怀谨,在地牢呢……谁也找不着……”
两人便这么答非所问地骑马前行,又行了一段路。
眼见着太阳渐渐落下去,掩良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昏睡过去,任凭郑长靖怎么叫她都不醒。
天色越来越暗,阴沉沉地居然开始飘起了雪,不一会儿,雪越来越大,行动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郑长靖的眉头紧锁着——长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凉了,真的不能再前进了。
远远见到一间破烂的木屋,郑长靖拉着马,艰难地往那边去了。
待走近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木屋,只是一座腐朽的废墟罢了,四面墙塌了两面,连房顶都没有。
但也聊胜于无。
郑长靖将马栓好,然后将掩良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在还算挡风的墙角处,起身四下观察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只有一堆腐烂的木头,稍微一用力便能捏碎,和几块不多的的石头。
郑长靖将几块石头全都搬到掩良身侧堆起来,又凑了几块还算坚固的木头,草草地搭了一面刚好够挡住掩良的墙。
随即找来一些树枝将顶上盖住。
又摞起一堆碎木头想要生火,这些经年的木头大多已经潮湿腐朽,郑长靖点了许多次,才勉勉强强燃烧起来,冒出浓浓的烟。
做完这一切,郑长靖钻进那小小的避风所,将掩良抱在怀里,再用披风将二人抱得严严实实的,只希望雪能早点停下来。
雪却有种越下越大的趋势。
感觉到怀里的人仍旧冰冷,郑长靖不自觉地紧了紧怀抱,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渴望,他希望长公主赶快醒过来,便是骂他也好,他不希望她死。
忽的想起什么,郑长靖对着怀里的人喃喃自语道:“你可不能死啊,不能死……不是说好了,还要带你去看元宵灯会么?”
郑长靖常常梦见她,只不过,梦里的长公主没有现实的她那样坏脾气,动不动对人白眼相加,梦里的她喜欢笑,也……喜欢他。
并且,梦里她是有名字的,不叫永乐,也不是长公主。
他有一次梦见,自己已到了垂暮之年,身边却没有她。
正是八月,他孤独地躺在一把躺椅上,看着院子里金红交相的一片灿烂,他知她最喜欢桂花,又喜欢红色,便移来了这满院子的桂花和枫叶——只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梦中的郑长靖轻叹道:“若是有来生……”
梦中的那种懊悔和寂寥又环绕在他身侧,郑长靖将额头抵在掩良冰凉的额头上,怀里的人冰冷、瘦小,又没有什么重量,仿佛下一刻便会支离破碎、消失不见。
郑长靖自言自语一般道:“你快醒来好不好?待你醒了,我带你去看元宵灯会……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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