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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发火


  晚饭本是按时做好,却因为突然出现的伤患耽误了不少时间。秦年又回厨房重热菜饭,桌上人大多无心吃饭,各怀心思。

  妙妙担忧小傲.

  钟离央在想蜚兽。

  秦年在想二人到底遇上什么东西,伤成这样。

  向天阑在想这豆角回锅重热一遍果然味道次了些。

  饭后,向天阑怕妙妙吵闹不准她去小傲房间。

  钟离央换了身干净衣裳,放了南山的信鸽去钟离府叫人送上来他的衣裳。好在钟离央上山前,叫谷沛多带一套衣裳,都是白衣,图样只有边缘处有些差别,整体看来别无不同。

  夜来庭前风雨惊落叶,被霜月看在眼里,只可惜这南山上没有梅林,否则便可以看到凌寒料峭枝头的那点点花苞。

  向天阑素来爱桃花,桃花开满枝,树下风流拈花低眉浅笑向来是他为快意逍遥小神仙这个名号的执着追求。早年钟离府有十几株梅花树的,树苗还小的时候,向天阑就叫人给弄走了,说是这春儿刚过,还要等大冬天的,麻烦要死,便一股气全种了桃花树。钟离央那会在北境不在京,尚不知情,回家时瞧见桃花满树摇的样子倒也蛮惊诧的。

  于是造就了钟离府和南山桃林堪称桃花二绝的传言,钟离府闲人不敢进,南山却是个好去处,到季节了年年都有慕名赏花的人前来吟风咏月,再与南山隐仙江湖一叙卖弄情怀一番。

  徐徐冷风吹翻向天阑的下裳,秦年和妙妙早就添了衣,他只着一件白色里衣一件暗色外裳,骨子也没钟离央耐寒,他站在窗前,双手掌心对搓了几下,轻叹道:“当年真应该种几株梅花,眼看就入冬了,真是越过越寂寞了。”

  钟离央拿了他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诶,你说,等寒冬了咱们去红梅斋看看吧。”向天阑转头对他喊道,笑的时候露出白牙,“前年去年你都没回来,今年哥哥我带你好好玩玩,怎么样。”

  钟离央斜了他一眼,又翻了一页书,慢悠悠道:“没空。”

  “可拉倒吧你,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幸好不是梅雨时节,不然你这个王八龟子就闲得发霉了。”向天阑快速反驳道,后来一想,的确皇帝只给了他一个月的休沐,那时候恐怕他又要三天两头被宣进宫。

  向天阑把那痞子声调一变,正经问道:“你带他去了没有?”

  “没。”又翻一页。

  “怎么?”

  钟离央翘起二郎腿,把身子向椅背一靠,目视书页,长长的睫毛垂下眼睑,淡淡道:“孩子还小。”

  “屁,本人在他那个年纪,都已经夜闯红幽楼,私会牡丹娘。”向天阑说的颇为得意,大言不惭,仿佛是什么能见光的事情,转念一想,有些发愁,又道,“我跟你说,自打上回我叫他去采天梦花,他从崖下摔下来之后,他就落下了深深的阴影,一练轻功眼神就开始飘,脚开始不稳了。今天就想让他试试,等下次真正下去了,也不会太惨。”

  “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倒是够狠。”

  “这回不是你带着嘛,而且我的徒弟,我有信心。”向天阑说罢,还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壮壮胆。

  话语一落,两人就齐齐转头看向门,警惕性不分上下。屋外的秦年正准备叩门,道:“师父。”

  “进。”

  “小傲发烧了,像是昏迷了。”秦年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急迫。

  向天阑一听便迈步出门,二人紧跟在后,移步小傲房间,向天阑手一探小傲额头,果然,发高烧。

  “去叫妙妙,叫她拿我药箱过来。”向天阑背对二人吩咐道,手中开始为小傲诊脉探穴。

  若换身白衣,往那一坐,飘飘欲仙可谓妙手神医。

  妙妙进屋后,也轻车熟路地在侧帮忙向天阑诊治,看起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向闹事的妙妙竟也懂得看场合安静了下来。

  秦年钟离央二人帮不上忙,问过向天阑需不需要帮忙之后遭到果断拒绝便退出房门了。

  “衣服上血渍洗不掉了。”秦年道。

  “扔了便是。”钟离央漫不经心地拖着一条腿坐向堂中的木椅。

  若是向天阑看到,又要毫不留情地揭穿道:“装的。”

  秦年看到他的腿伤,问:“疼吗?”

  钟离央毫无表情摇摇头。笑话,这点伤给他放血都嫌少。

  “你有伤,遇事不方便的话就叫我。”

  钟离央凝了凝眉头,未语先叹:“唉,澡还没洗,俯身不方便,你看,要不要帮我......”

  “......”

  秦年看到他装模作样的神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装的,脑海转瞬的画面是夜晚解开他上衣,千疮勾勒的肌肉线条,秦年低下头,脸一下子红了。

  再抬眸,对上他的一双微微弯起的笑眼。

  心跳漏跳不知几下。

  “我要吃好吃的。”他褪去假意哀叹的表情,语气竟似撒娇,好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受伤了要补身体。”

  再看不出他腿上根本无碍就是傻子了。

  秦年看着他,她不经意眨了一下眼,钟离央故意地眨了两下眼。

  “......”这智障劲怎么跟某位向姓男子这么像,假的吧。

  秦年移开目光,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道:“要吃什么?”

  “随便。”钟离央敛去笑意,手扶着脑袋,又补充道,“你做的,都行。”

  秦年木讷应了声好,转身离开。

  出了门,秦年轻呼出一口气。可算逃了,再多待一会儿就不是心不跳就是心跳过快猝死了,不知从那一刻开始,在钟离央面前感觉手脚去处安放,呼吸都变得愚钝。

  脸上的红晕还在烧,钟离央那双朝着自己笑的眼睛还在脑中晃。

  自己该不会是傻了吧。秦年拍了拍自己的脸,走向厨房,去做宵夜了。

  等秦年端着做的好宵夜回厅中,钟离央与向天阑在正中对坐。

  钟离央也不投眼,只看向墙上那幅山川水墨画,大概出自前代什么大家之手,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向天阑见秦年一进来,把眉一挑,略有意味地看着她。

  别人家生病发烧医治,自己却给另一个人做夜宵,想来还有点惭愧。

  幸好没只做他一个人的量。

  秦年端到桌正中,面对众人,妙妙也在,坐在向天阑那侧。

  “哇!第一次吃宵夜!”妙妙拍手道。

  第一次?!秦年感到疑惑。

  钟离央把中间的盘连着菜肴一起托向自己面前,动箸道:“我的。”

  说完就开始吃。

  “秦年,过来。”向天阑脸色阴沉,半天不说话,秦年从未见过他这样,心里略感不安。

  秦年走到他身边,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钟离央仿佛没感觉到对面的结界有着不一样的气氛,依旧吃着香气浓郁的汤面,碗中有切得很薄的牛肉,葱绿的菜叶,蛋花打碎泛在汤中,酱汁是特殊香料腌制过的,碗中热气在空气升起,扑向他长长的睫毛。

  “你在做什么。”向天阑低声道,这个句子明显不是疑问句,低沉的声音里有着难以遏制的怒气,喝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一日几餐你不知道吗!不知晨昏,颠倒日月,成何体统。”

  妙妙也不敢说话了,闭着嘴巴眼瞅着可怜的小师妹,她从未见过向天阑这么生气。

  向天阑看着秦年,盖是觉得自己太凶了,又将语气温和了些,道:“明天,小瀑布后的山洞,三个时辰。”

  “是。”

  “还有,外面一整片桃林,剪掉多余的枝干,只留主干,明天之内,做完。”向天阑把盯着她的目光收回,转向对面那碗汤面,道,“不准找人帮忙。”

  最后那句话,是说给钟离央听的。但钟离央不听命于他,未必不插手。

  钟离央转头问秦年:“还有吗?”

  秦年还浸在刚刚淋头一骂的事情中,听到钟离央的话一愣,看完他碗中物只剩浅浅的汤末。

  见她没反应,又道:“面。”

  哦,他吃完了。秦年忙点头,尚未来得及问是否还要再来一碗时,钟离央拿起碗盘径直走向厨房。

  他一走,留三人气氛异常尴尬。

  向天阑那张脸表明了他不想说话,妙妙也不敢说,眼神偷偷地在秦年与向天阑之间瞅来瞅去。

  秦年就站在原地,也不说话,一动不动,散落的长发遮了两边侧脸,没有抬眼,只盯着桌角出神。

  终于等来钟离央,端来三碗汤面,悠悠开口道:“吃吧。”

  “......”

  妙妙眼巴巴看着那碗热腾腾的宵夜,恐是晚饭没怎么吃,这会正饿着,又碍于刚刚向天阑发的火,不敢妄动。

  钟离央放下盘,扯着秦年衣袖往自己的位置坐下,秦年被他拉到他身边的座位上。

  钟离央端过一碗放在她面前,轻声道:“吃。”

  秦年低着头仍不肯动。

  “骂也骂了,罚也罚了,煮了就得吃,还顾虑什么。”钟离央道。

  秦年还未反应,只听向天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吃。”

  妙妙比起秦年更像是得到恩赦,扑腾两下小手向食物伸去。

  见秦年还是不肯动,向天阑又道:“禁宵夜,绝对禁止,今天吃完,下不为例。”

  秦年咬了咬唇,神情看的不分明。

  最后,还是吃了,好不好吃秦年没有尝出,一阵阵的苦涩从胸腔漫上口,热气蒸腾得眼前氤氲一片,秦年只觉得面前的这碗面怎么吃都不见底。

  “小傲怎么样了?”钟离央发问道。

  “昏睡了,烧退了就没事了。”向天阑盯着面前的汤面,独他没有动筷,“今天我守夜,你就去我房间睡。”

  “嗯哼。”钟离央随意应答着。

  众人散去后,向天阑锁在小傲房间里一直没出来。

  秦年帮钟离央烧好热水后,他便去洗澡了。秦年走到外面,晚风穿过襟袖,头发被吹起,露出整个清秀的脸庞。她想,真冷啊,是不是冬天到了。

  她脑子一团糟,也没心思走路,随意乱走的,也不知怎么,走走停停,短亭几回桃林几遭,兜兜转转来到了小湖泊——天星成湖,湖下有星的地方。

  若是仲夏夜,肯定有许多萤火虫吧,那时候该是多美啊。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地方没有石椅或者其他可以休息的地方,秦年把身体靠到一块大石头上,石头大到比小傲还高一个头。

  她脑中浮现的画面一件接一件,毫无逻辑,一会想到与向天阑仙武赛事的比试,一会又是小傲发烧的模样,还有谷夫人。

  秦年揉了揉眼睛,谷夫人最近过的怎么样了,在宫中有没有被别人欺负,天气这么凉有没有生病。

  一股脑的念想如洪水般斥入她的耳喉鼻息,如窒息般,淹没她所有的理智,她有点想家了。

  不对,家?家在哪?竹林是吗?南山不是吗?何处为家?何处不为家?

  可知父母安在否?兄弟姊妹可有恙?她顿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风过湖面吹得草木沙沙作响,突然无端难过。

  她什么也不记得,一睁眼便是在谷夫人身边,可明明,那些梦里的熊熊烈火烧得那么真实,可明明,她对家人是有记忆的,可她什么都想不起,那些被生生切断的记忆和梦中模糊而又似触摸成真的画面叫她魂断梦醉。

  像皮肉倏尔被拉扯分离,思绪一下子被抽离。

  她轻喝一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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